秋若水聞言一震,臉色卻是不動聲色。「這我可不明白了,你不是獨生子嗎?哪來的大哥?他又是做什麼的?」
一接觸到老師冷冰冰的目光,楚湘南心中一寒,垂著頭膽戰心驚地說:「是、是外頭拜的大哥,他是龍湖幫朱雀堂的副堂主,人很好的,什麼事都會替兄弟們出頭……」
「是嗎?我這老師可就沒人家那麼『好』了。」秋若水怒極反笑。「對了,幫你們介紹介紹,這位和藹可親的老人家就是我奶奶……咦?見著了長輩,都不會打聲招呼啊?」
兩人嚇了一跳,連忙必恭必敬地說:「奶奶好。」
秋甄好點了點頭,莞爾一笑。「好,真乖。吃早餐了沒?」
「這兩個混蛋不餓,用不著吃了。」秋若水盯著兩人,淡淡地說:「我奶奶做的包子饅頭、燒餅油條可是桃園一絕,每天起碼都要賣上上百份,忙得不得了哩!奶奶這麼忙,老師又有事要離開,俗語說『有事弟子服其勞』,你們肯定是很想留下來幫忙嘍?」
兩人哪敢說個「不」字?點頭如搗蒜。
「很好,那就給我待在這裏幫忙,哪兒都不準去。」秋若水見兩人欲言又止,冷笑一聲。「你們『大哥』要有意見,叫他來找我商量;你們要是敢溜,自己就先準備好一桶汽油和一枝番仔火吧!」
兩人相視一眼,垂頭喪氣地說:「是。」
秋甄好見這兩個小鬼被她治得服服貼貼的,忍笑道:「謝啦!這兩個小朋友願意幫忙,奶奶可真是輕鬆不少。」
「這兩個混蛋雖然什麼都不會,跑腿打雜應該還沒問題;奶奶千萬別跟我客氣,盡管使喚他們就是。」秋若水瞪了兩人一眼,笑嘻嘻地起身。「小叔好像又找到了個兼差的工作,在一家私人圖書館當管理員呢!我有些事要問小叔一下,這就先走嘍!」
「對了,見到他記得跟他說一聲,就說他下次相親要是再敢不來,我就當沒生他這個兒子……聽到了沒?」
「聽到了!」秋若水怕奶奶說著說著,又扯到自己身上,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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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翁圖書館」雖然是由私人所出資成立的,館中藏書卻非常豐富,尤以日據時期的台灣史料為最,連國家級的圖書館都有所不及。
秋若水一踏進圖書館的閱覽室,就見到秋含愚坐在櫃台後頭寫東西,左手拿筆,右手抓頭,滿頭頭皮層似雪花紛飛落下,其中一小半還落在擱在櫃台上的咖啡杯裏頭。
「你別再抓了好不好?看了怪惡心的。」秋若水站在櫃台前,卻離了有一步之遠,免得「雪花」飄到自己身上。
秋含愚抬頭看了她一眼,又繼續低頭寫作。「借書?」
「不是,是有些事想問小叔。」秋若水伸長脖子一探,隻見櫃台後頭桌麵上,橫七豎八地攤開著十幾本書,再加上被揉成一團不要的稿紙、散布的文具、吃了一半的早餐,十足十的亂七八糟,慘不忍睹。「小叔,你現在是在工作耶!桌子亂成這樣就不怕挨刮?」
「工作沒耽誤到就行了,老板還挺好說話的。」秋含愚眼睛看著稿紙,右手卻準確無誤地拿到擱在櫃台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要問些什麼?」
秋若水看得暗暗咋舌。「想跟小叔請教一個人。」
「誰?」
「史景謙。」
秋含愚停筆,抬起頭來。「家教的工作談成了?」
「嗯。」秋若水點點頭。「不過工作談成了,卻還不知道老板做人如何,難免有些擔心。」
「這你不用擔心,史先生風度翩翩,滿腹經綸,宋語先笑、談吐斯文,極好相處的。說句老實話,我要是女人,非愛上這位濁世佳公子不可。」
秋若水張大了眼睛看著他,像在看一個怪物。「露竹說你是書呆子,你看人還真是沒眼光。」
秋含愚一笑,也不反駁。「小竹好像快生了,是什麼時候?」
「你當了她三年家教,又不是下認識她,幹麼不自己問她?」
秋含愚不說話了,低下頭來繼續寫稿。
秋若水歎了一口氣,轉過話題。「小叔最近在忙些什麼?怎麼老見你在寫東西?」
「一個私人基金會委托的研究案,要我研究調查戒嚴時期的一些事件。」秋含愚說到這,忽然歎了口氣。「可惜很多官方資料都還沒解密,政府硬是扣著不放,資助的經費都花掉快一半了,研究報告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這樣啊──」秋若水不懂,也沒興趣深究,轉身往置報處走去。
「若水!」秋含愚忽然開口叫她。
「什麼事?」秋若水停步回首。
秋含愚避開她的目光,許久,才緩緩地說:「小竹打算在哪家醫院生產?」
秋若水笑了起來。「盛敏醫院309號房,去的時候別忘了帶一籃水果。」
秋含愚點了點頭,又不說話了。
秋若水笑意不減,拿了份民生報坐到閱覽區的位置上,翻到體育版看了起來。
一個女人走到她身旁椅子上坐下,也攤開一份報紙在麵前。「你做得不錯,史景謙為人多疑,沒想到你居然有辦法混了進去。」
秋若水一驚回頭。「是你?」
「是我。」女人眼睛仍舊看著報紙,聲音呆板單調,像機器人一樣。「有些事,我想你可能有必要先知道。」
秋若水偷覷了眼坐在服務櫃台後的小叔,見他仍舊埋首書堆文字之間,並未注意自己,這才壓低了聲音問:「什麼事?」
「關於史景謙的來曆。」女人提到這個名字,冷漠的語調中居然藏著一絲懼意。「他是個危險人物,一個不留心,你可能會和其他七名先後派去他身旁臥底的幹員一樣,就此從人間蒸發。」
「你是說他殺了七個人?」秋若水聞言,心中一寒。「你當初不是說,隻是要我幫忙調查一個涉嫌逃漏稅的商人而已嗎?為什麼他有這麼大的能耐?」
「為了請君入甕,言談之間,我自然有所保留。」女人臉上毫無愧色。
秋若水氣極,不自禁握緊了拳頭。
「你既然上了船,就算狠狠打我一頓,也是無濟於事了。」女人一笑,居然有種嫵媚之意。「我們還是說正事要緊吧!」
「慢著!」秋若水冷哼一聲。「你答應我的事,該不會也『有所保留』吧?」
「這你放心,隻要你肯和我合作,我保證幫你找到你要找的人。」女人聲音又恢複一貫的冷漠單調,隻是眉宇之間,難掩自信。「隻要冰心、海棠和夜嵐這三個小女孩還活著的話……」
「她們一定還活著!」秋若水咬著牙,一臉堅定。
「那我就一定找得到人。」女人笑了笑,語氣突然轉為慎重。「史景謙,本名傅紅葉,十一歲更名換姓喋血江湖,為人冷血嗜殺,黑白兩道的朋友背地裏給他起了個外號,叫『黃泉』。」
「黃泉?」
「得罪、背叛他的人,隻有一條路可走──黃、泉、路!」
秋若水聞言,機伶伶打了個寒顫。
「也有人叫他無常,無常是鬼,這個人作風如何,可以想見大半。」女人聲音變得有些乾澀,一字一句地說:「但這個外號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喜怒無常,愛憎無常,溫馨時柔若處子,無情處狠逾羅刹,說的就是這個人。」
「原來小叔形容的史景謙,是他溫和的那一麵……」秋若水喃喃自語,反問一句。「說了這麼多,你究竟要我做什麼?」
「這世界有黑有白,有善有惡,不過史景謙這人卻是黑白難分、正邪莫辨,令人難以捉摸──」女人說到這,默然許久,才緩緩地說:「有人說龍湖幫是黑道裏頭最大的勢力,我卻知道不是。至少他們還受製於『災星十三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