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先生太客氣了。\"君不棄打量了他一眼,臉上含笑,彬彬有禮地說:\"我身體不好,下不得床,請祈先生在這裏見麵,才真的過意不去。這位小姐是……\"
\"我是左芙蓉,''愛心育幼院''的院長。\"左芙蓉神色可不似祈少卿鎮定,略帶惶急地說:\"我們實在無意打擾主人,隻是我院裏昨夜走失了兩名院童,一直遍尋不著,所以、所以才登門請教,想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哦?\"君不棄心中一動,問道:\"幾歲大的院童?叫什麼名字?身上有什麼特徵?\"
\"一個十三歲,叫海棠,長得比芭比娃娃漂亮;另一個七歲,叫夜嵐,是個殘廢,少了兩條腿。\"左芙蓉說得急促,不複平日溫柔斯文模樣。
君不棄定定看著她,若有所思地問:\"報警了嗎?\"
\"當然報警了。\"左芙蓉剛要回答,祈少卿已搶先開口,臉上淨是憂色。\"隻是最近治安不大好,警方效率又差,不快點找到這兩個孩子,我們實在是放心不了。\"
君不棄見他眼神閃爍,心中明白這回答有不實之處,麵上卻也是一臉憂容。
\"的確是令人擔心啊……隻是我這裏也沒有線索,幫不上什麼忙。\"
祈少卿和左芙蓉一臉失望。\"既然如此,我們就不打擾了。\"
\"陳嫂,送客人出去。\"君不棄轉頭吩咐陳嫂。\"你要沒事,也可以回去了,我想安靜看一會兒書。\"
\"是,中午我再幫少爺送午飯過來。\"陳嫂巴不得聽到他這句話,緊跟著祈、左兩人的腳步離去。
隨著三人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終至悄然無聲,海棠也抱著小嵐出現在門邊,麵色蒼白如紙。
\"關上門,進來說話。\"君不棄從床上坐起,示意她們在椅子上坐下。
海棠依言掩上房門,低聲說:\"謝謝你。\"
\"謝我什麼?謝我沒把你們的行蹤告訴祈少卿?\"
海棠點了點頭,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顫抖著聲音說:\"我和小嵐在房裏聽到又有人來,從門縫裏偷看,發現、發現是祈先生和院長找到這裏來了,真的好怕好怕,怕他們發現我和小嵐就躲在這裏……\"
\"你認為我會告訴他們?\"
海棠臉上陣青陣白,訥訥地說:\"我、我騙你說,我們在這裏迷路,現在既然有人來找我們,而且又是像祈先生這樣的大好人,你自然會告訴他們了。\"
\"很合理的推論。\"君不棄臉上淡淡的,不見喜怒之色。\"不過一來,我昨天第一眼看到你們,就覺得你們不像是迷路,反而比較像是躲避獵犬的兔子;二來嘛,我向來不相信好人,尤其是大家口中所謂的好人。\"
海棠聞言一愣,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她覺得這個蒼白少年的想法好奇怪,所有來院裏參訪的來賓都相信祈先生這樣的大好人,也都相信院長的話,不論她們這些孤兒說些什麼,永遠都隻是專家學者口中問題少年的偏激、不知感恩的言論罷了。
\"我曾經碰過一個大家口中的''好人'',所以我比較相信自己的眼睛。\"君不棄臉上表情忽然變得很複雜,有些失神地看著窗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回答海棠心中的疑惑。
\"那你看出了什麼?\"海棠忍不住開口詢問。
君不棄不答反問。\"小嵐行動不方便,可是,你會用''殘廢''來形容她嗎?\"
海棠臉色變了,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小嵐是最可愛的小天使,才不是……你別胡說八道!\"
\"可是左院長卻用了這兩個字,不帶一絲芥蒂。\"君不棄笑了,笑容中卻帶著譏誚。\"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左芙蓉既然是在祈少卿手底下做事,這個''好人''為人如何,我自然得打些折扣了。\"
\"所以你才沒告訴他們?\"海棠懂了,卻也驚訝於他的心細如發。
君不棄目光忽然變得深邃,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不單如此,他們兩人即使沽名釣譽,育幼院中的院童''走失''了,他們還是應該會報警才對。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他們做了些見不得光的事,而這些事,也和你們有關。\"說了這麼多話,君不棄顯得有些疲憊,臉色也愈見蒼白。\"可以告訴我是什麼事嗎?\"
海棠還沒開口,夜嵐卻終於嚇得哭了出來。\"他們要來挖我的心髒了,他們要來挖我的心髒了,海棠姊姊,我的心髒不要給別人、不要送給別人……\"
海棠看著小嵐這個樣子,又疼又憐,輕輕將她抱在懷中,柔聲說:\"小嵐別怕,已經沒事了。等我們找到曉書以後,就逃得遠遠的,讓他們一輩子也找不著我們,好不好?\"
君不棄從她們之間寥寥幾句對話當中,忽然猜想到一個可怕的真相,臉色全變了。\"難不成他們想將一個活生生的人的心髒給挖出來,移植到別人身上?\"
海棠點了點頭,臉上猶有驚恐之色。\"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該找誰幫忙,隻能拚命地逃、拚命地逃。\"
\"警察也不能相信?\"
\"大人隻會相信祈先生和左院長的話,警察找到我們,也隻會把我們送回育幼院。\"有幾個男孩子因為受不了育幼院的生活而逃跑,被警察找到送了回來,然後、然後……海棠用力搖了搖頭,不敢再想下去。
逃?!難道這兩個相依扶持的小女孩就隻能這樣一輩子逃下去?
君不棄慘然一笑,心頭忽然有股壓抑不住的憤怒,好想狂吼大叫出聲,然而他連吼叫的力量也沒有,隻能艱辛萬分地走到書架旁,取出藏在書本中的一顆顆黑色團子。
\"即使要逃,也得吃得飽飽的才有力氣。可惜這些燒餅包子吃不得,隻有這些團子,雖然不好吃,多少止得了饑。你們拿著上路吧!\"
\"燒餅包子吃不得,你又把這些團子送我們,那你吃什麼?\"海棠不敢接受,也不能接受,隻是愣愣地看著他。
\"一個人隻要不想死,總有辦法活下去的。\"君不棄將手中團子塞在她和小嵐手中,柔聲說:\"書本給我知識,也教會我活下去的方法,我餓不死的。\"
夜嵐哭累了,肚子也餓了,接過團子就咬下去。\"好苦!好像泥巴!\"差點沒吐出來,但她卻還是死命吞下去,滿臉脹得通紅。
\"我可是吃了快四年這種東西啊!\"君不棄摸了摸她的頭,勉強一笑,隻是那笑容卻比哭還難看。\"多虧了這些''泥巴'',我才沒有餓死,也還能勉強從床上起身,看看窗外的桐花似雪。\"
海棠看著他的笑,眼淚愣愣地流了下來。\"為什麼有人要這樣害你,這樣折磨你?你明明是個大好人啊!\"
\"我不是好人,我幫你,不過是物傷其類罷了。\"君不棄搖了搖頭,催促道:
\"你們該離開了,祈少卿這人看來精明得很,他要是找不到人,恐怕還會再折回來。\"
海棠卻站著不動。\"我雖然不聰明,可是我或許能幫得上你一些忙。\"
\"幫?怎麼幫?\"君不棄澀然一笑,喃喃地說。\"為了讓我安心''養病'',這裏沒電話、沒手機、沒電腦,完全無法和外界聯絡,而且以我的身體狀況,也根本走不出這片林子……\"
\"但是我可以啊!\"海棠忍不住打斷他的話。
君不棄聞言一愣,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如果你真的想幫我,能不能替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知道自己或許幫得上忙,海棠不禁笑開了臉。
這笑,真美,讓君不棄的心莫名悸動,也失神了。
\"你怎麼不說話?\"海棠看著他,柔柔的聲音中有一絲不快。\"你別擔心,不管什麼事,我都做得來的。\"
\"我不擔心。\"君不棄回過神來,揚起一抹微笑,從頸子上頭取下一個金鎖片。\"後天是我母親的忌日,我想將這副金鎖片放在母親的墳前。\"
海棠接過金鎖片,卻不明白他這麼做的用意何在,愣愣地看著他。
君不棄極輕極輕地歎了一口氣,隻是那歎息中,卻彷佛藏著無窮無盡的悲戚激憤。
\"這鎖片是我父母親聽了算命先生的話,特地請金匠打造,在我周歲時送我的護身符,希望保佑我這一生無病無痛、幸福快樂。嘿!真是可笑啊,寄幸福於這麼一個蠢物……可是我現在卻隻能寄望父親在墳前見了這金鎖片,能想起我這個他遺忘了十年的兒子,願意來看我一眼。\"
\"十、十年?\"海棠聞言悚然。\"你已經十年沒見過你父親了?\"
君不棄淡然一笑,自嘲地說:\"母親去世後,我就開始''生病''了,父親他向來都是個強者,不耐煩見到我這種半死不活的模樣……\"
\"不會的,你父親一定是不忍心看你生病受苦,才沒來看你的。\"這故作輕鬆的自嘲,讓海棠心口一緊,情不自禁出言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