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3)

一到曼穀,陽光燦燦,水市場喧鬧著,花卉繽紛,各種食物的香氣,都不能教蘇笙心花怒放。

她住在客房,她把窗戶關了,窗簾拉起,然後把自己拋到床上,凶猛地睡。她曾經在睡夢中見過家偉,心想也許一直睡,還能再見到弟弟。所以蘇笙除了吃,就是睡。她思念弟弟,對外界的動靜沒興趣。

這天,荊永旭來敲門,他在門外問:「要不要出去逛逛?」

「我想睡覺。」

「妳已經睡了兩天。」

蘇笙不理他。

「這兩個月,妳打算這樣睡下去?」

她翻身,臉埋在枕頭裏。

砰!門被粗魯地推開。

荊永旭走進來,站在床邊,看著蘇笙。她趴在床上,臉埋在枕頭裏,聽見他進來,她動也不動。

「起來。」他用一種威嚴的口氣命令她。

蘇笙一震,側過臉,盯著他。「我想睡覺。」

他凜容,怒斥:「起來。」

「你生氣?」她笑了。「是你自己要我來的,你有什麼資格生氣?」

「妳這樣跟廢人有什麼不同?」

蘇笙目光一凜,抓了枕頭擲他。「我本來就是要死,是你硬把我拉上來,你發什麼脾氣?你莫名其妙……幹什麼?放手!」

荊永旭扣住她的手,硬將她拽下床,拖出房間。

蘇笙踹他踢他咬他。他像不怕疼的,一路將她拖到露天陽台上。陽光教蘇笙睜不開眼,她吃得少,這麼一掙紮,她有些受不了了,頭昏目眩,大口喘氣。

荊永旭將蘇笙推到餐桌前,塞了個東西到她手裏。

蘇笙低頭看,倒抽口一下是把刀!一把銀光閃閃,鋒利的刀。她猛地抬頭,看著荊永旭,他卻隻是麵色沉靜地望著她。

「為什麼給我刀?」蘇笙不懂,這什麼意思?他是受不了了?他放棄了?他要她自殺嗎?那握著刀的手,微微顫抖起來。蘇笙困惑地瞇起眼睛,在他身後,一大片金色陽光,教她眼睛好痛。

「切水果。」荊永旭定定地望著她。

「切水果?」

他對她微微笑。「我們一起切。」

她看荊永旭走到牆邊,那裏地上堆著四個大紙箱。他搬一箱過來,放桌上,打開紙箱,她聞到一股甜味。

他倒出紙箱裏的東西,一顆顆金色菠蘿滾出來散在桌上。他又去拿了把刀來,並將桌子抹淨,動手斬菠蘿,他削完皮,將果肉放到她麵前砧板上。

「剁得越細越好。」他說。

「為什麼要切?拿來幹什麼?」

「切就是了。」他又去拿來一隻鋼鍋,放桌上。「切好的扔進這裏。」荊永旭又開始俐落地削皮,瞬間就削好三顆。

蘇笙不懂他在想什麼,她握著刀,瞪著他,沒打算按他的話做。

他雙手沒停,頭也沒抬,說:「妳答應給我兩個月,這兩個月聽我的。」

蘇笙瞪眼,她扔了刀,轉身就走。

「妳再去睡試試看。」他低聲說,動手削第六顆菠蘿。

蘇笙怔住,轉身瞪他,他的嗓音平靜,但透著一股力量,一種不容撼動的決。

他看蘇笙一眼,嘴唇帶著笑意。「妳進去十次,我就揪妳出來十次。直到妳削完這箱菠蘿,我都會這麼做。」

「你威脅我?」蘇笙臉一沉,轉身就走,才走兩步,一隻強而有力的胳臂伸來,猝地將她攬回。她大叫:「憑什麼命令我,荊永旭!」

他力氣大,輕易地將她拽回桌前。

她掙紮著,吼:「你以為你是誰?我不切,放手,放手!」蘇笙隨手抓了個菠蘿扔他,果皮粗硬,立刻擦破他的右臉,留下三道血痕。

一瞬間靜下來了,她被自己的野蠻嚇到,他不理臉龐的傷,又將刀子重新塞回她的手裏,笑著說:「我來削皮,妳負責切。」

她低頭,想了想,動手了。剁著果肉,她輕聲道:「你流血了。」

「沒關係。」他若無其事。

一下子,淚水湧上來,蘇笙又氣惱又難過,她覺得胸口快爆炸了,她不懂她是氣自己多些,還是氣他多些?她用力剁果肉,汁液濺濕雙手,濺到衣服上,菠蘿香氣濃鬱,熏得她心浮氣躁,心亂如麻。

她刀刀斬著菠蘿,想著弟弟,又想起跟眼前這男人曾有的快樂時光,想到這陣子對他的粗暴野蠻。想到他堅持著,他甘願留她在身旁……

他真蠢!

她淚眼迷蒙,又想到那個夜晚。在電話裏,他演奏「卡農」,逗她開心。

當時他問:「蘇笙,是不是喜歡一個人,就會做很多蠢事?」

是啊,他真蠢。蘇笙流淚。抹了又抹,眼淚卻擋也擋不住。

荊永旭假裝沒看到她哭,沉默地削著果皮。

蘇笙哽咽道:「這些菠蘿要幹麼的?」

「以後妳就會知道。」

菠蘿削完,天色也暗了。

「我會帶晚餐回來。」荊永旭丟下這句,拿了裝滿果肉的鋼盆走了。

蘇笙站在露台,倚著欄杆,看荊永旭將鋼鍋放到車上,上車離開。

他去哪?她老是猜不透他的行為。旋即她苦笑地自問著!妳不是不想活了?妳不是了無生趣了?那妳還管他幹麼哩!

是夜,蘇笙筋疲力竭,倒頭就睡。之前她睡得渾渾噩噩,這次睡得沉,一夜無夢。

沒想到第二天,他逼她切蘋果,剝柚子。兩人從中午忙到晚上,然後他又將水果載走了。

蘇笙的疑惑越來越深,那麼多水果究竟拿去哪?幹什麼了?

連著幾日,她重複這些事,處理各種水果。露台殘留著果香,晚上蘇笙睡時,鼻尖還聞到水果的香氣,那凶猛的香,鑽入體內,仿佛在體內紮根。

這天,她半夜醒來,覺得口渴,去拿水喝,在走廊上。看見荊永旭從浴室出來,他裸著上身,穿件白色麻質的休閑褲,正擦著頭發。

蘇笙吸口氣,僵住了,燈光下,她看見荊永旭的左胸上,有一道約十公分的疤痕。

荊永旭發現她,她正用一種驚異的目光瞪著他的傷疤。他笑了笑,將毛巾掛在左肩,遮住疤痕。

「睡不著嗎?」

蘇笙問:「胸口的疤是怎麼回事?」

「小時候學腳踏車摔的。」由於他答得自然,蘇笙不覺有異,她喝了水,回房垂。

翌日,蘇笙再也忍不住了。

當荊永旭載水果離開時,她追幾步,攔了觀光客坐的Motorcy-rubjang摩托車,跟住他的車子。

追了二十多分,車子在一棟園子前停下。蘇笙付錢,下車,躲在路旁,看荊永旭將水果搬進園裏,她跟著溜進去。

園裏種植熱帶植物,空氣彌漫著果香。穿過了園子,有處空地,空地後是兩層樓高的木屋。空地上搭著屋簷,兩邊堆著六層高的木架,架上一排排木桶。有幾名泰國婦女來來去去,她們正聽著荊永旭的指示處理水果搬運木桶,她們將水果倒進橡木桶,並灑上某種粉末。

蘇笙躲在樹影裏,好奇地觀望。

然後,她聽到奇怪的聲響,像泡泡聲。是什麼聲音?她側耳凝聽,那聲音有時大,有時一串的小小聲,有時高,有時低沉。

荊永旭朝那些婦女說了幾句話,待她們陸續走進屋裏。他轉身,朝她走來,他早發現蘇笙了。

「妳跟蹤我?」他停在她麵前。

「你們在做什麼?」

他帶蘇笙過去,指著架上一個木桶。「聽聽這個。」

蘇笙貼耳凝聽,桶裏發出啵啵聲響……就是這個聲音!她後退一步,瞪著木桶。

荊永旭又指另一個木桶。「再聽聽看這個。」

蘇笙凝聽,這個聲音比較沉。

荊永旭說:「這層放著的,是用妳剁碎的水果釀的酒,它們發酵,會發出聲音。」

謎底揭曉!原來他釀酒。

蘇笙望著成排木桶,它們各自發聲,仿佛裏麵孕有生命。

他解釋:「借著釀酒的過程,人會平靜下來。所以妳可以把對弟弟的懷念,那些痛苦的心事,醞釀在酒釀裏,讓它們幫妳沉澱哀傷,再讓時間製造它們,變成香醇的酒,它們會安慰妳。」

蘇笙呆著,聽著喧鬧的聲響,它們爭先恐後說個不停,個個牢騷滿腹。

荊永旭走進屋,拿一瓶酒給她。她接過來看,顏色晶瑩,瓶身標注製造日期、出產地,用日文泰文及中文標示,製造廠商!「雲」,有聯絡電話、製造成分。

她打開軟木塞,聞到熟悉的香味。「這是你送我的酒。」

「是,柚子酒。很少人會用柚子釀酒,泰國的柚子特別甜,很適合釀酒,喝了對身體很好,柚子酒有鎮靜、破滯、發汗、去邪氣的功效。」

他又說:「雲是製造商的名字。我打算做有機酒的生意,供應飯店頂級客群。所以先在劭康采購,藉采購的工作,認識當地農民,建立人脈。」

「為什麼想釀酒?」

「釀酒的過程,可以使人平靜。」

「你需要平靜?你夠冷靜了。難道你有心事?你痛苦?」她完全看不出來。

他雲淡風輕地說:「都是微不足道的事。」他深情地注視著蘇笙。「除了我,妳是第一位品嚐『雲』的客人。」

當初的心意說不出口,便送她親手釀的酒,借著酒液,暖她的胃,慢慢發酵。好象這樣,他們就有了一點纏綿的關係,他的愛太間接。

人事如飛塵,之前這會令蘇笙好感動,此刻,它令蘇笙心痛。她實在怕了,她不要與誰建立感情,情感都是牽掛、都是包袱,最後都不敵命運的變化。與其如此,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有交集。

她,累得無能去愛。

荊永旭看著她,意有所指地說:「妳不是說喜歡喝嗎?我可以一輩子釀給妳喝。」他希望蘇笙好好地活下去,他願意嗬護她,守護她。

她低頭,眼眶紅,聲音哽咽。「你怎麼知道你可以陪我一輩子?」她鬆開手,酒瓶砸個粉碎。碎裂聲刺耳,酒香襲人,她的話卻絞痛了他的心。

她殘酷道:「不用刻意感動我,我沒一輩子,我不想活那麼久!」說完,轉身跑了。

荊永旭看著她離開。

風拂著樹,枝葉沙沙響,木桶裏的酒,一聲聲發酵。每隻酒桶藏著他的心事,那是他寂寞的呼喊。

荊永旭悵惘,他們已錯過相愛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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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笙回去,看見住處外,有名婦人徘徊。婦人衣著名貴,化著濃妝,但掩不住麵上的憔悴,亮紅色的口紅,在那張削瘦的臉龐上看來異常淒豔,像是想強留住什麼,極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