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花跑了(2 / 2)

大洋馬估摸著打燒餅的兩口子聽不見了,回頭罵一句:你們才行屌,倆大行屌!呸一口,然後著手安排五個小子去所知道的棗花的同學家所有的親戚家。

棗花來坐客車說明她的心是真野了,而一旦坐客車走了,就等於一粒沙子沉進了湖裏,心夠得著手眼夠不著。棗花沒來坐客車,說明她的心還不夠野,她的逃跑還隻是逼宮,興許在哪個親戚同學家住兩天,火氣下去了誌氣消磨了就會自個兒回家。不過夜長夢多。大洋馬不敢等也等不及。

五龍虛歲十五,回頭看百八十步外的燒餅鋪子,摞在爐子上保溫的燒餅影影綽綽。五龍說:“娘,今兒不星期,我還上學哩。”大龍照準五龍的屁股踢了一腳:“你是待見上學還是咋著?別人上初二,你還熬五年級,出不了小學的姥娘門兒。”二龍蹺著一條腿原地轉圈要找一個能坐的地方:“娘,我腳凍了,一走道癢癢得……”三龍打斷二龍:“老二,癢癢能死人?我是腳脖子……”四龍打斷三龍:“裝,一個個就會裝。雞不下蛋放個引蛋。有了大嫂就不愁沒有二嫂三嫂……”大洋馬打斷四龍:“甭吵吵了。你娘我改主意了。原想著老大都三十掛零了,叫小養漢老婆給他換個媳婦。這會兒我不了。把小養漢老婆找回來,誰找著的給誰換。”大龍委屈:“娘,你說的,嘛事都得有個先來後到。”二龍說:“老大,俺們後到,能怨俺們?”黃安生說:“聽你們娘的。”二龍三龍四龍五龍說:“對,聽你們娘的。”

大龍不說話,從棉襖兜裏掏出一個盛過洗衣粉的塑料袋,展開,舔一下食指,拈出一張二指寬的紙條,捏一撮煙葉勻上去,手哆嗦得不聽話,擰破了三張紙也沒卷成一支煙。二龍拉住三龍商量,大姑家住龍王廟村,三姑家住龍潭村,他去大姑家順腳就去了三姑家,他是哥,三龍是弟,哥讓著弟,理應多跑一個村。三龍說:“我讓著你,你腳長著凍瘡。”黃安生扭頭看東邊的天,蛋青色正絮染上一層桔黃,是日頭快出來了,說:“再不走就趕不上吃早起飯了。”

大龍二龍三龍四龍分頭走了,五龍被大洋馬拽著襖袖子回家。五龍說:“娘,咋不派我去找?”大洋馬說:“今兒不星期,你還得上學。”五龍朝後撅著屁股,甕鞋底在地上擦得哧啦哧啦響。大洋馬開導他,好好上學才能吃商品糧,月月拿工資,旱澇保豐收,想燒餅買燒餅,想吃麻糖買麻糖;不好好上學,隻能和土坷垃打交道,和驢馬騾子牛做伴兒,一輩子修理地球。槐花是村小學代課老師,吃的不是商品糧,可早晚也會轉成商品糧。她能當村小學代課老師,憑他爹黃鋼旦是大隊長,又不全憑他爹黃鋼旦是大隊長,小王莊除了她再找不出第二個高中生。五龍說:“除了槐花,村裏還有倆高中生。”大洋馬問誰。五龍說:“碾子、我姐姐棗花。”

大洋馬甩手給了五龍一個脖子拐,打過又覺得重了,許諾回家給炒一個雞蛋。黃安生說:“等考試吃了九十分以上再炒。”五龍就不高興了,嘴頭子撅得大高能蹲住香油瓶子,說:“六十分還不沾?六十分及格。”黃安生說:“我替你考也能吃六十分。”大洋馬說:“我給你出個題,答對了回家就給你炒雞蛋吃。”五龍腳步一下子活泛了。大洋馬說:“七隻鴨子五隻雞,撲騰撲騰亂撲騰,你數數總共幾條腿?”五龍說:“亂撲騰誰能數清?你是不想叫我吃雞蛋。”朝路邊一蹲不走了。大洋馬說:“肉香,還是雞蛋香?”五龍說:“肉。我答對了,回家給我炒雞蛋。”大洋馬拉起五龍:“你聽,咱圈裏的豬正餓得吱吱浪叫,快跑。”五龍說:“餓死才好哩,殺個豬把肉都賣了。”大洋馬說:“今年不賣,過年頓頓燉大肉片子,頓頓管你肉飽。”黃安生說:“真不賣?”大洋馬說:“不賣!咱喂豬別人吃肉,忒便宜他了。”五龍說:“敢賣個肉星星,過年還給你們留級。”大洋馬說:“你父倆就伴兒走,我先回家喂豬。”腳步拉開,地在腳下噔噔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