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承宗心中感動的厲害,他帶兵多年,不知道撫馭過多少將士,但隻有在這家鄉城頭的小城上,才看到這麼多忠勇敢死的人。遼鎮兵馬,他最多時編練數十萬,車炮營就有幾十個,一旦提到和東虜做戰,將領麵有難色,請餉要糧,兵士一臉懼意,哪怕穿著重甲,手持三眼銃和佩有精鐵腰刀,有高大戰馬和堅固戰車,但仍然是不敢與奴做戰。
什麼能騎在馬上射箭,箭頭有鵝蛋大小,能射碎城垛。來去如風,突陣如狂飆,箭箭不落空,滿萬不能敵,不能與奴野戰的話,都是這些遼東將士編造出來的。
看看眼前的情形,孫承宗感覺心上下浮沉,也是有點懷疑自己的決定……這麼多人,義膽忠心,遠比受朝廷養育的官兵忠勇,不僅他們本人在城,這些人的妻兒老小也都在城中,一旦城破,幾乎沒有希望存活,自己是否應該帶這麼多人赴死,實在是有點遲疑。
心中雖如此想,但臉上卻是平靜從容,他對大家的問訊一一回答,沒有絲毫前閣部帝師的架子,好在這城上有不少就是高陽城中的人,平時對孫承宗也很熟悉,不象有一些城外鄉下來的,看到這樣的大人物,連話也不敢說,神色也十分畏縮,有這些本地的居民在,大家和孫承宗還能從容對話,彼此間客氣之餘,也有幾分親和。
等和百姓民壯打完了招呼,孫承宗又看向鄭姓把總,心中感覺對對方十分欣賞,同時也是十分惋惜。
他對著鄭把總道:“鄭萬應,等韃兵退出口外,地方轉危為安時,老夫會為你拜章上奏,替你擔保軍功!”
以孫承宗的身份,保一個參將,甚至是副將一級的人物,對方也該是欣喜若狂,十分高興。但鄭萬應隻是微微一笑,用爽朗而又漫不在意的口吻答道:“好我的老大人,卑職留守高陽城頭,可不是為了升官發財,身為大明將官,坐視虜騎深入,塗炭生靈,就算當了總兵官,心裏可也不是滋味,要是真把韃兵打退,就是還當這個把總,也是值得。到時閣老大人要提拔咱,難道咱還能不識好?就是咱不是秀才,想拜閣老大人的門,也是不得其門而入啊。”
這個年輕武官也真是膽大,敢用這種詼諧和不在意的語氣和孫承宗說話!
但孫承宗的脾氣秉性,也不是那些迂腐昏庸的官員能比的。他用十分欣賞的眼光又打量了鄭把總一會,但最後眼角處的一點光芒卻又黯淡下來。
對方話裏的意思很明顯,守住高陽一切好說,甚至是想和他學習學問,守不住高陽,一切都沒有意義……而以現在的情形來看,想守住高陽是十分困難的。
明明見識如此,還甘願在城中死守,這個小武官,自是令得孫承宗刮目相看。
不過他不在和鄭萬應攀談下去了,而是繼續前行,和這個說兩句,和那個熟臉的居民開開玩笑,孫承宗少年耕讀,四十歲才中進士,又鎮守遼東,身子骨是十分的硬郎,此時在城頭大步前行,雖然須發如銀,但仍有一股子昂揚氣派,令人十分折服。
“這米飯蒸的不壞,雜糧少放些!”
“這菜湯油花太少,省這麼多油做甚?用來澆韃子?那個不用吃的油,給將士們吃的,但隻管多放些!”
“這餅子看樣子做的可口,老夫來嚐它一嚐!”
雖然年年災荒,但這樣的生死關頭,高陽城中還是湊了不少糧食充做軍需,所以城頭糧食是足夠的,這樣的黃昏時吃飯比平時早的多,但在城頭駐守,精神堅張,來回搬抬守城的物品,體力消耗更大,所以大家對能早點吃飯還是感覺十分高興,對孫承宗混在眾人群中,沒有絲毫大學士閣老的架子,更是感覺歡喜。
“老夫也在城頭吃點吧,一會再看看西門……”
孫承宗剛吩咐一句,城頭負責哨探警備,沒有敢隨大眾一起的幾個人突然叫喊起來,他們的聲音急切而驚慌,一下子使得城頭上的人都先是一征,然後是一片死寂,接著所有人都麵如土色,有一些端著飯碗在吃飯的,手抖個不停,身子也顫抖著,把飯灑的一地都是。
“是不是奴兵?”
在這個時候,連士紳們和孫家的子弟都十分慌亂,他們雖然會一些武藝,也是忠勇可感,但到底不是正經的軍人,這個時候都慌成一團,有的人去拿兵器,有的人取弓箭,都是手抖腳軟,不成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