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華請坐。”
“謝閣老賜坐。”
賓客散去,今晚薛國觀把張守仁帶入自己班底的行動算是成功,一場宴會,申時開宴,起更才散去,薛國觀在宴上也是十分熱忱,以首輔之尊,也是盡到了做主人的本份。
但此時宴會結束,賓客散去,他的眉宇之間,也是掩不住的深深疲憊與憂鬱之色。
“兩個山西佬,找國華是談生意的事吧?”
見張守仁要欠身說話,薛國觀擺一擺手,微笑道:“國華不要太客氣了,老夫癡長幾歲,就當是師長與弟子之間的談話,咱們不要講那些官場規矩了。”
“好吧,一切都聽閣老的。”
如此深夜秉燭夜談,對雙方都是很罕有的機會,惺惺作態,就沒有必要了。
“兩位東主,是找浮山談買糧的事……閣老知道,我那裏屯田已經不少了。”
“自嘉靖以降,北部各鎮不僅不能上交子粒糧,每年收成還不能自給自足,土地不少,軍戶數字不少,但收成是一年不如一年,國華的屯田,能成功嗎?聽說你還養了不少雞、豬、羊等大牲口,這個東西,好是好,但也需要不少雜糧來喂它,現在這幾年天時不好,國華,你要慎重啊。”
薛國觀這是真拿張守仁當自己人了,說話直率的很,並沒有隱諱什麼,自己的擔憂之意,盡顯無餘。
“閣老請放心,浮山屯田不僅能成,還會有很大的成就。”
從開懇到用人用工,種子挑選到深耕施肥,水利保有,種種方麵,張守仁也是不厭其煩,很細心的對著薛國觀解釋了一遍。
說到最後,薛國觀眉宇舒展,拍了拍張守仁的手,笑道:“老夫一直以為國華隻是在軍務上有長才,經濟之道並不擅長,此前收益,隻是因為私鹽利大,現在看來,老夫是太目中無人了一些。”
這樣的誇讚,張守仁也不能不麵露得色,不過還是很謙虛的道:“閣老過獎了。”
這是套話,薛國觀也不理會,隻順著自己的思路繼續道:“那麼,國華你打算賣給他們糧食麼?”
“還在考慮。”
“以老夫的意思,能不賣,則最好不賣。就算將來浮山不缺糧了,賣到各處都行,但這幾個山西商人,還是不要打交道的好。”
“閣老,這是為何呢?”
薛國觀深深看了張守仁一眼,突然大笑道:“國華,你真的不懂麼?”
“閣老是說此輩與遼東的建奴暗中有勾結吧?”
“是的。我想國華不是對天下事默不關心,林文遠在京師,所作所為,都是十分漂亮,這幾個山西老倌兒要是做什麼國華也詐作不明,也就欺老夫耳目不明了。”
晉商做為一個集團,其中的佼佼者一直在暗中與建州交易,這件事張守仁很是不明白,一個商人集團,怎麼這麼大膽和能量巨大,現在看來,薛國觀這樣的首輔都知道內情而置之不理……
“不是老夫不想管。”薛國觀苦笑搖頭:“一則他們對老夫也向來敷衍,做生意又有不分敵我之說,東虜一樣給銀子,也不好對商人之流苛責過多。二則,他們在京師經營多年,牽一發而動全身,老夫自問,也確實沒有這個能耐動他們了。”
這個話,更是聳人聽聞。
堂堂帝國首輔,居然也對幾個商人無能為力,這是何等驚心之事!
這裏頭,想必牽扯進不少勳戚,公侯伯之家都會不少,加上大大小小的文官武臣,這麼一張巨大的關係網,確實也不是薛國觀這樣的普通官僚能敵。
而薛國觀對商人的這種看法和見解,也是和當時的主流輿論相符合。賣糧向來也算是大明調節對北虜和東虜,也就是蒙古和滿洲的一種手段,曆任薊遼總督,主持賣糧的就很不少,官員尚且如此,更不要提普通的商人了。
總體戰的理論和做法,在這個時代,也就是十分含糊的不能因糧資敵這個說法而已……但在巨額利潤之下,又有誰會真的在意不成?
“那麼,閣老為什麼要叫浮山不要售糧呢?”
“國華有此一問,也是把老夫當自己人了,嗬嗬。”
薛國觀笑容一現即斂,正色道:“這兩年,災荒日異嚴重,偏偏有人還在發夢,要加征練餉,前日魏藻德同老夫說,未見天下精兵是用折色練出來而不用本色的……這個話,發人深省呐!”
練餉與捐輸之爭,就是現在朝中爭鬥的兩條主線。未來數年的大明政事和軍務等大政方針的走向,就是在這兩條路線之爭之下來活動,而加餉派的主流領袖就是楊嗣昌,捐輸派則是薛國觀掌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