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此時的召見,也是迫不得已。
這個辰光,又是雨水不停的時候,他一般不見外臣,隻是在乾清宮不停的批閱奏折就可以了。
而東廠的消息報上來,崇禎的心情也是十分的異樣。
驚奇和憤怒,都是兼而有之。
兵部對浮山營的過份刁難使得他感覺憤怒,也是頗感無奈。朝中群臣就是這樣,黨爭之下,什麼事情都能放在一邊,多少年下來了,他也是習慣了。
驚奇的便是張守仁有這種破釜沉舟的決心與決絕!這個膠州出來的將領,膽色決斷,都非比常人!
到了此時,他才隱約明白,戰場上的戰功恐怕不是僥幸得來,如果將領沒有這種膽色和決斷,恐怕也不會獲得這麼大的成就。
到了此時,也就唯有他出麵收場了。
楊嗣昌的臉麵,多少還是要顧及一下的。崇禎用人就是如此,自己信用的,就會悉心照顧。
有此詔旨,張守仁自是飛馳入宮,好在坐騎是準備好了的,在小黃門的帶領下,風雨之中,向著宮禁方向飛馳而去。
原本就是在皇城之中,從承天門進去,再一路是端門,午門,從左掖門再入皇極門,穿過中左門,文華門,到得殿階之前,這段匆忙的行程才算結束。
下馬之後,也是有人在張守仁臉上很注意的看了一眼。
幾個小黃門在無數初入宮禁的人臉上見過的那種惶恐和害怕的情緒,在張守仁臉上卻是沒有看到。
這裏,對張守仁來說,並不陌生。
承天門,後來換了一個名字,張守仁曾經上去過,在上頭眺望長安街,浮想連連。然後由午門入宮禁的道路,也是十分熟悉,在後世時,他曾經在北京讀軍校,和同學或是三五好友,一起在風和日麗的日子遊覽這座龐大的宮殿群,在裏頭消磨一整個白天,這樣的事也不是一回兩回。
宮禁中的那些殿閣,那些紅牆組成的永巷夾道,那些明黃色的殿頂和淺黃色的方大金磚,都是十分熟悉的景色。
隻是在後世時,進來遊覽時是輕鬆愉快的心境,在此時此刻,淒風苦雨,四周是持著長槍劍戟的大漢將軍,一個個身形高大,正用好奇和警惕的眼神打量著自己,四周是不停的有穿著白皮靴在雨水中行走的太監們,或是神色匆忙,或是小跑而過,那種緊張的神色配合那些穿著甲胃的侍衛還有穿著補服的官員們,再配合那高入天際的殿宇群落,這種威壓之感,如果是真的初入此境,還真的容易被壓服壓跨呢。
而張守仁麵對這一切時,無非就是那一抹淡淡的笑容了。
這一切,對他來說,無非也就是懷舊。
那種親切之感,隻有他自己這個穿越客才能明白。而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無非就是叫更多的人走進這裏時能有輕鬆愜意之感,隻是這一條道路,確實是艱辛萬分,很多人隻看到他一年多就奮鬥到如許地步,但這一年多所付出的一切辛苦,又豈不是比普通人要辛苦百倍千倍?
“一會進了殿,不可張望,不能抬頭,報名要大聲,更要報三代履曆,然後就是叩頭,要誠謹小心,要叫皇上看到你的誠心正意……”
前來引領張守仁入內的是乾清宮的掌事牌子吳祥,這個太監是王德化的門生,因為薛國觀事前打好的門路,所以對張守仁還算是客氣與照顧,種種關照,不厭其煩,也是使得張守仁心裏頭厭惡萬分。
這一切儀注,哪裏有什麼神聖可言,無非就是規定出來,以確定人君之分,把君權神聖化,秦漢以降,越是往後,這一套東西就越是煩雜繁蕪,而先秦之時,能直呼國君名字,諡號荒就是荒,厲就是厲,在漢時,丞相能在國君麵前發兵拿捕小臣,無需顧忌皇帝的臉色,到唐時,宰相仍然位在親王之上,皇帝需待之以禮,便是宋,士大夫也是與君上共治天下。
到大明,已經是君臣分際十分明顯,皇權漸漸籠罩於一切之上,就算如此,讀書人還算保留一定的人格,到了“我大清”則一切不提也罷了。
骨子裏雖是反感,卻是不妨礙張守仁將一塊金錠遞了過去,直塞入對方袖中。
宮中要是提一袋銀子就太顯形跡了,這麼沒有煙火氣息的一塊赤金塞過去,立刻就是換了對方加倍的熱誠。
“一會兒跟我來,低頭看我的腳後跟,我停下來了,就在後頭第二塊磚上跪下,然後按吩咐報名嗑頭就是……”
在吳太監的絮絮叨叨之中,張守仁屏心靜氣,也是跟著邁入文華殿中。
皇帝每常召見外臣,多是在平台,或是左順門,但今日大雨,雨水至今不曾停止,也就隻能在文華殿召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