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時分,眾人紛紛散去了,楊嗣昌又看了好一陣公文文書,他形銷骨立,禁不住半夜風寒,一直不停的咳嗽,但仍然堅持把當日的事情做完。
大軍雲集,各種事務千頭萬緒,其餘的總督巡撫隻管自己的一塊,楊嗣昌以輔臣督師之尊,卻是要放眼全局。
種種煩憂,令他難以開解自己,他心中隱約明白,大明王朝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候了。
看似還掌握大半國土,而且多半地方平安無事,隻有河南湖廣南直部份地方鬧賊寇,但他心中明白,眼前戰事就是關鍵,打贏了,內地還有幾年太平,不過流賊四竄,又會恢複到幾年前的局麵。
打輸了,兩三年內,大明就會亡國了。
“可惜,諸多文官都是庸懦無能之輩,而武臣跋扈驕縱,心思各異,根本不會出盡全力!”
明朝武將從如同奴仆一般,到現在驕縱不法,一上一下成了一個極端,客觀來說,崇禎自己馭下不當是一回事,王朝末世法度不行是一回事,比如糧餉,盛世時文官掌握著這要緊東西,聽話便有,不聽就無,兵丁指著糧餉養家糊口,當然聽話,將領便算是想造反,亦是無人跟隨。
到現在,朝廷經常半年一年的不發餉,兵丁隻能搶掠民財養活自己,時間久了,當然就不把朝廷法度看在眼裏,而武將也就能擁兵自重,跋扈不法。
這些情形,楊嗣昌心裏十分明白,但他也不會把全部實情上奏,崇禎身居九重,性子又剛愎自用,刻忌寡恩,一時奏上可能會使皇帝有所感覺,但很短時間過後,崇禎便又會故態重萌,根本不會認真的考慮前方的情形,而隻會恨文武俱無能。
在料峭寒風之中,楊嗣昌披著自己的大毛衣服,卻仍然感覺到刺骨的寒氣。
他望北看去,突然想到了被困鬆山堡的洪承疇。
從八月下旬戰敗,與邱民仰和曹變蛟,王廷臣等人率萬餘殘兵避入堡中,而不是一意南逃,楊嗣昌對洪承疇的選擇也是十分欣賞。
這才是真正的疆臣!
倉促之際,沒有一味隻顧逃走,而是避入軍堡,吸引敵軍精兵不能一味追襲,使吳三桂等總兵得以保全一些實力,慘敗之後,能做到這樣,也算不容易了。
隻是鬆山堡缺食少糧,沒有冬衣,遼東苦寒的很,現在遼東想必已經下過多少次雪,而清軍圍而不攻,王廷臣和曹變蛟曾經劫過皇太極的禦營中軍,可惜功虧一簣。
現在想來,在鬆山堡中的洪承疇無非就是等死了。
楊嗣昌自傷其類,感傷了好一陣子,他嫌帳中氣悶,一時不想回去,隻披著衣服,在大營中隨意行走著。
明軍軍紀在條文上極嚴,天黑之後更是嚴厲的變態,比如不準說話,違者斬,不準哭泣,違者亦斬,甚至不準放響屁,違者也可能被心情糟糕的將領下令斬首。
一切原因,都是因為軍士平時受到虐待,怨氣很重,軍心散亂,幾聲低泣,可能引發聽到者同樣悲傷的心理,然後一起怨恨憤怒,引發暴亂。
而一個響屁,可能會被有心人誇大失實,引發營嘯,大軍雲集的地方,一個響屁把軍隊給搞跨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漢唐之後,漢人武力衰微到大明這般地步,也當為有識者深深慨歎。
如楊嗣昌這樣半夜在大營中行走的情形,換了一般軍士就被擒下斬了,對他來說自是無礙。
不過現在的軍營也是與以往不同,楊嗣昌走了一圈,發覺軍帳中少有軍士睡覺,多半是空的,甚至一些地方將軍馬散亂扣著,也不曾喂水喂料,戰馬又渴又餓,在不安的不停的用馬蹄刨地,聽到人的腳步聲,就用大大的馬眼看過來。
“著人喂水喂料!”
這裏是楊嗣昌的督標營,算是他的直屬,所以楊嗣昌大發脾氣,著人立刻喚了一個督標參將過來,帶著人喂好督標營下所有的戰馬。
那個參將已經睡下,臉上帶了一點不耐煩的神色過來,好在他不敢違命,帶著自己的人手挑了一些豆料和水過來,開始喝罵著叫人喂馬。
楊嗣昌板著臉,看著刁鬥林立的綿延極廣的軍營,心知這樣的情形肯定是不止一處,還不知道有多少戰馬無人喂養,不知道多少病號丟在那裏任其生死,而將官們肯定在花天酒地,根本不會管這些小事。
隻有左良玉似乎在被張守仁刺激過後,有振作的感覺,他的營兵軍紀較嚴,管束的比別鎮要厲害的多,但左良玉本人卻不大聽話,楊嗣昌感覺摸不著他的心思,好在這一次左良玉有立功的打算,已經指揮人馬趕到了朱仙鎮的外圍,這一仗如果左良玉聽話用命好好打,未始不是沒有一點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