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3)

紀天翔與梁敬之的第一次麵對麵是在戰場上。等到援軍抵達李將軍帳內,勘查過地形商量好戰略一舉攻入葫蘆穀時,先鋒軍已經被圍困了整整一十八天。突襲小隊根本沒帶食物,穀內地形險惡又有胡人布下的重重機關,他們根本不知道還有幾個人活著,但李將軍依然堅持救人。剛剛抵達之時,紀天翔就知道梁敬之也被圍困了,那一刻,他發覺自己心裏跟方含雲一樣擔憂,每時每刻都在不停地默念:梁敬之,你要挺住。因為,他還沒有真正地見上這位情敵一麵。

一場激烈的惡鬥接近尾聲,紀天翔把一個番僧逼近山崖。那番僧長得肥頭大耳,滿臉流油,像賣肉的案板上的肥膘一般,讓人多看一眼都惡心。番僧突然大喝一聲,全身肌肉抖動起來,紀天翔不由得皺緊眉頭,微一閃神,就見眼前青光一閃,他知道定是暗器,急忙飛身避開,同時聽得一聲大喝:“小心。”就見一名大正軍將領斜插過來,手中青峰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插進番僧的胸口。

番僧雙目圓睜,直挺挺地倒下,那將領抽出寶劍轉過身形,朝紀天翔微一點頭道:“番僧的笑聲能攝人心魂,大人小心了。”

那將領隻有二十出頭,身上軟甲殘破不堪,露出裏麵血跡斑斑的儒衫,臉上也滿是泥土和血跡,惟有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目光依然清朗有神,山風吹亂他頭盔上被削掉一半的羽翎,顯得飄逸儒雅又錚錚透徹。沒有報上姓名,紀天翔斷定他就是梁敬之,他讓他想到“雲翔居”院子裏的翠竹,不若青鬆蒼勁,不如梅花嬌豔,卻自有冷傲蒼翠之處,難怪方含雲要求在院內植上一片竹林。

他抱拳拱手道:“多謝將軍,在下紀天翔,您堅守多日,辛苦了。”

梁敬之神色微微一怔,拱手還了一禮,什麼也沒說,轉身殺入戰局。

這一刻,紀天翔明了,他不需要那剩下的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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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姑爺來信了。”臘梅一路小跑衝進屋子,揚著手中的信函。

“真的?快給我看看。”方含雲迫不及待地拆開。

臘梅在旁喜聲道:“老爺說信是跟奏折一起八百裏加急送回來的,十方大師到那裏就破了番僧的攝魂術,救出了被圍困的官兵。”

方含雲掏出信簽,同時掉出另外一封信函。

臘梅拾起來道:“咦?怎麼還夾著一封。”信封上書:含雲表妹親啟。

方含雲一把奪過,驚喜地叫道:“是表哥,這是他的字跡,沒錯,就是他的字跡。”她將信函用力按在胸口,急喘幾口氣。才顫抖著雙手,小心翼翼地拆開。信簽上隻有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平安,勿念。

她反反複複看著那四個字,眼淚一滴滴地落在紙上,顫抖著雙唇前南地道:“他平安,他平安無事,感謝天,他平安無事。”

臘梅拿起原來的信簽道:“小姐,姑爺的書信。”

方含雲抹把眼淚,展開信簽,匆匆瀏覽一遍放在桌上道:“天翔也一切安好,叫我們不要擔心,隊伍在修整,大概要耽擱個把個月才能回來。你把信拿去給老爺夫人看看吧,他們一定也很惦念。”

“老爺夫人那裏,姑爺另外寫了信函。”

“哦,那你幫我把信收起來好了。”說著又小心翼翼地拿起梁敬之的信函,默默地一遍一遍讀那四個字。

臘梅拿起信簽展開,仔細閱讀。

吾妻雲兒:

見字如麵,夫於上月二十八抵達邊關,師父神機妙算,大破敵軍,救出我軍被困兄弟。夫身體安康,無甚危險,勿憂勿念。現戰事大轉;我軍士氣大增,欲一鼓作氣奪回烏蘭察布爾旗。李將軍部下損失慘重,需援軍重新編排修整,月餘後當可回返。

今夜邊關,明月高懸,夜涼如水,夫輾轉難眠,伏案台前,修書報平安。望你保重身體,切勿憂鬱傷神,等我歸來。

天翔字

她偷偷將信放在胸口,悄悄吐口氣,然後收好,放在小姐的書案上。

睡到半夜,臘梅起來上茅廁,突然發現暖閣裏燭火跳動,她掀簾進去,見方含雲披衣而坐,正在伏案寫字。

“小姐,這麼晚了你在寫什麼?”

方合雲拾起頭,眼神中跳躍著激動的光芒,“臘梅,正好,幫我研墨,我要給表哥回信。”

“都三更天了,明日再寫吧。”

“不,不寫完我睡不著。”

臘梅搖搖買,滴水研墨。方含雲寫著寫著,突然放下筆道:“不行,不能這麼寫。”將紙張揉掉重新鋪了一張,寫了幾個字又揉掉,反反複複仔細斟酌,折騰了一夜,揉掉了十幾張,終於將回信寫完了。然後端起來看了又看,看了再合,最後才小心翼翼地吹幹,封好。

臘梅打了個嗬欠道:“小姐,天快亮了,睡吧。”

方含雲提筆在信封上猶豫良久,道:“臘梅,你說我寫誰啟才好?倘若我寫梁敬之親啟,那交給公公時他一定要問。倘若寫天翔親啟,我又不想讓他看書信的內容。”

臘梅笑道:“那好辦啊,你跟姑爺學,寫封回信給他,然後將給表少爺的回信夾在姑爺的回信裏就行了。”

“對啊,”方含雲拍手道,“你瞧我,熬了一夜腦袋都不轉了。”

她樂滋滋地在信封上寫上“表哥梁敬之親啟”,又鋪開一張紙給紀天翔回信。

筆尖蘸好墨,她打了個嗬欠,揉揉眼睛盯著紙張,好半晌才道:“臘梅,你說我寫什麼?”

“寫什麼都好啊,什麼家中平安啊,身體安康啊,盼君速歸啊什麼的都可以吧。”

‘嗯,”方合雲提筆,刷刷幾下寫好,吩咐道:“你幫我寫好信皮封起來,別忘了把給表哥的信夾進去。我要睡了,眼睛好疼。”

“是。”臘梅低頭一看,紙上寥寥一行字:家中平安,妾身身體安康,匆念。

沒有稱謂沒有具名,甚至沒有一句盼君速歸。

她搖搖頭,將信紙吹幹折起,想了想突然頓住,看一眼睡得香甜的方含雲,心下有了決定,挑亮燈芯,坐下來鋪開一張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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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翔:

自君離家之日起,妾日日寢食難安,憂君衣食住行,憂君性命安危。今得如我軍大勝。君亦平安,妾心甚慰。家中諸事一切順妥,父母身體康健,妾亦然,請君勿念。前方戰場風雲難測刀劍難防,望君時時處處以安全為念,盼君速歸。

方含雲字

紀天翔手捧書信,一遍一遍地看著,心中感歎:雲兒心裏畢竟還是惦記著我。再看一眼給梁敬之的信,顯然厚上許多,隻好自我安慰道:罷了罷了,他們兩年未通消息,當然有許多想說的話,給我的雖隻寥寥幾句,但字字句句情真意切,將思念擔憂之情表達得淋漓盡致,即便不曾流露相思之意,也該心滿意足了。

“來人”

一個士兵進帳應道:“大人。”

“將這封信函交給梁參軍。”

“是。”士兵退下。

紀天翔將信函仔細收好,貼身放著,閉上眼那信上字跡還曆曆在目。想著想著,猛然坐起,掏出懷中信函再看,自君離家之日起,這“之”字與另外一封信皮上“梁敬之”的“之”字似乎不同,這個“之”字收筆鈍而有力,那個“之”字收筆灑脫輕靈。他還記得許久之前看過雲兒寫的詩簽,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綠水之波瀾,那“之”字跟“梁敬之”的“之”一般無二。難道這封信不是出自雲兒親筆?仔細再看,卻又覺得其他字跡十分相似,因為沒有對照,一時倒也分不出有多大區別,也許,隻是雲兒一時筆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