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竹市雖然因為科學園區的落腳,而以科技城的麵貌聞名於世,然而早在三百多年前,漢人足跡初履此地之時,竹塹就已是北台灣最古老的文化重鎮。
雖然近十餘年來因為都市更新,老鎮已不複舊時模樣,然而北門大街卻仍然依稀可見往日風華--
七百二十餘公尺的老街裏,展現多樣建築風貌,清代的閩南式建築、日治時期樓屋式和巴洛克?建築、戰爭前後的新式樓房、當代新式高樓大廈,各貳建築錯雜其間,令人平添思古之幽情。
北門大街兩端,一是城隍廟,另一端則為長和宮;應抱石帶著江慕雲姊妹兩人從城隍廟附近的一條巷子轉了進去,在一家糕餅鋪前麵停下腳步。
「就是這裏了!那臭小子的房子就租在二樓。」應抱石擦了擦汗,喝一口飲料,然後才笑咪咪地接著說:「新竹的路又窄又小,九彎十八拐,每次來每次迷路……幸虧有妳們帶阿伯來,否則阿伯走到天黑也找不到這地方哩!』
「阿伯太客氣了。既然地方找到了,我和妹妹就先告辭了。」江慕雲苦笑,隱隱覺得自己上了這位老先生的當。這一路走來,都是他在帶路,怎麼看也不像是會迷路的樣子……
「既然來了,就上來喝杯茶嘛!」應抱石笑意不減,意有所指地說:「妳隻管放心,有阿伯在,那臭小子不敢亂來啦!」
「這、這……」江慕雲臉上一紅,不知該如何回答。都是小月剛才亂說話,現在要是拒絕,豈不是當麵讓人家難堪了?
「阿姊不說話,就是答應了啦!」江小妹拉著阿伯的手,笑嘻嘻地率先而行。
江慕雲輕歎一聲,慢吞吞跟在後頭,腳步沉重,走得簡直比烏龜還要慢。
糕餅鋪旁有個樓梯問,才剛上到一半,就聽到上頭傳來妹妹的狂笑聲。她一驚之下,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好笑的事情?
出了樓梯,迎麵一扇門,門上貼著四幅字,依序是:無我不能之事,無我不解之謎,無我不為之利,無我不勝之爭。更妙的是,門上頭還掛著一幅匾額,寫著「冥界天獄」四個大字,落款處則是「四無君」。
江慕雲無是一愣,繼而失笑。「應大哥就住在這裏?」
「這小子看布袋戲看成白癡,『四無君』大概是他的新偶像吧!」應抱石見狀氣結,沒好氣地說:「他知道我今天會帶朋友過來,特地布置成這樣歡迎我們……嘿嘿嘿,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臭小子這回可真是糗大了。」
江慕雲強忍住笑,安慰道:「其實這樣的布置還滿別致的,這幾幅字也寫得挺好的,神完氣足、龍飛鳳舞……」
「哈哈哈,謬讚了,劣者愧不敢當。」門緩緩打開,應天碧站在門後大笑說道。
「原來這字是你寫的?多才多藝,真是了不起。」江慕雲瞥了他一眼,掩嘴輕笑。
應天碧見到她,笑容一僵,滿臉脹得通紅,結結巴巴地說:「妳、妳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不歡迎我?」江慕雲小臉微仰,眨了眨眼睛,眼中帶著些許調侃好笑之意。
「歡迎,當然歡迎!」應天碧喜不自勝,拉了她的手就往屋內走,邊走邊說:「貴客臨門,哪有不歡迎的道理?隻是地方小、東西亂,就怕委屈了佳人……對了,前陣子有客戶送來茶葉,我知道妳愛喝茶,特地留了起來。待會兒咱們泡一壺茶,談談說說,一定很有意思。」
江慕雲見他自顧自說個沒完沒了,俏臉生暈,低聲瞋道:「你做什麼啦!沒看到你父親還站在門口嗎?」
「咦?老爸也來了啊?」應天碧一愣,回頭一看,就見到父親板著臉站在那裏。
「有異性沒人性,見了姑娘就忘了老子,臭小子眼睛是裝在口袋裏頭不成?」應抱石敲了他腦袋一下,沒好氣地說:「沒看到恁爸站著嗎?還不去搬張椅子過來給恁爸坐!」
江慕雲聽見這番話,羞得臉都紅了,低著頭就要去幫忙搬椅子。然而環目四顧,卻嚇了一跳,整個客廳簡直就是片書海,四麵牆高高低低排滿書架,架子裏頭的書塞得亂七八糟,不留絲毫餘裕。
更誇張的是,地板上、椅子上、桌子上,甚至連電視機上頭都堆了一疊又一疊的書,更有許多「散兵遊勇」四處埋伏,一個不小心,隻怕拾腳就會踩到掉在地上的書本。
「別忙了,我上次坐在椅子上已經是半年前的事。」應天碧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走過來附在她耳邊笑道:「我老爸隻是開開玩笑而已。妳瞧,他這不是認命地坐在地板上了?」
江慕雲回頭一望,果真看見阿伯皺著眉頭坐在地板上,妹妹則坐在他旁邊;幸好地板上鋪有地毯,還有幾個懶骨頭隨處散置,坐起來似乎也挺舒服的。
「你還真是有夠懶的耶!房子跟豬窩沒兩樣,虧你還住得下去?」江慕雲白了他一眼,低聲埋怨。
「沒辦法,孤家寡人一個,又沒女朋友,找誰幫我整理?」應天碧聳了聳肩,微微一笑,然而笑中卻似乎帶著深意。
「你沒手沒腳啊!依賴心這樣重,怎麼就不會想到要自己動手整理?」江慕雲聽到這種回答,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廚房在哪?你這裏應該有廚房吧?」
「當然有,不過妳別抱太大期望,我的廚房隻是裝飾用的。」
江慕雲一進到廚房,差點沒暈了過去。廚房裏不見鍋碗瓢盆,連鏟子刀叉也是通通沒有,隻有在牆角處擺了一台冰箱點綴。
不過他這個廚房倒也不是全然空蕩蕩的,除了隨手散置的書本之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尊尊端端正正擺著的布袋戲木偶。
「你真是天才,廚房裏頭居然擺這些木偶?」每尊布袋戲木偶都是雕工細致、衣飾華麗的藝術品,江慕雲不由得被吸引住了,走過去細細賞玩。
「客廳、臥室都堆滿了書,隻有廚房還有位置,所以就擺到這裏來了。」應天碧站在她身旁,滿臉都是得色。「漂亮吧!我從大學收集到現在,可花了不少錢哩!」
「原來你上次說的收藏品就是這個啊!」江慕雲蕪爾一笑,指著麵前一尊木偶問道:「這個是誰?」
「這位就是平風造雨四無君,冥界天獄的軍師。智計無雙、狂傲自信,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喔!」應天碧如數家珍,立刻就給了答案。
江慕雲看了木偶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掩嘴笑個不停。
「咦?有什麼好笑的?」
江慕雲眨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忍笑道:「這個四無君看起來奸奸詐詐的,和某人好象。」
應天碧一愣,也不禁莞爾。「妳拐彎罵人的功夫是愈來愈高明了,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常跟那位『某人』在一起就是不一樣。」
江慕雲口頭上又被他討了便宜去,臉上微紅,沒好氣地說:「你是祖師爺,我是小徒弟,我就算再修練十年,也比下上你的好口才!」
應天碧心中一動,從後頭環住她的腰,附在她耳畔低語呢喃。「十年不行,那-二十年如何?一生一世如何?」
情話纏綿,猶似春風,輕輕柔柔在耳邊吹過,也吹得江慕雲心頭好亂,不自覺沉醉風中,仰起頭喃喃地說:「這世上真有一生一世?」
「我待妳的心,就是一生一世。」櫻口微張,像春風中盛開的花蕊,嬌豔欲滴,應天碧心口一熱,情不自禁俯身吻上。
江慕雲一驚,微微掙紮,應天碧卻不鬆手,舌尖輕輕滑過佳人唇瓣,既溫柔又放肆,緩緩分開兩排雪白貝齒,就像是一個縱橫沙場的戰士,一步步攻城掠地。江慕雲又羞又慌,丁香舌欲迎不敢、欲退不能,隻能羞答答、怯生生地由著他挑弄糾纏,一步步迷失在這男人的溫柔手段、旖旎陷阱中。
「應哥哥,你這裏有沒有飲料……」江小妹闖了進來,見到了這情景,不由得張大了嘴巴;不過她也真機靈,眼珠子一轉,快步走到冰箱拿了兩罐可樂,口中還不住喃喃自語:「奇怪奇怪真奇怪,應哥哥和阿姊怎麼不見了?一定是出去買東西了。」
「小月真逗,這樣還能睜著眼睛說瞎話。」應天碧輕撫佳人臉龐,笑得好開心。
江慕雲腦中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用力推開他,急得眼淚都快掉了下來。「你、你怎麼這樣……妹妹回去要是亂說,我一定會被外婆罵死的。」
擔心外婆生氣,卻沒提到吳清波,難不成……
這細微的差別,不管是有意還是無心,都讓應天碧為之一振,語氣也更加溫柔了。「妳放心,小月和我『交情』不錯,我保證她絕對不會亂說的。」
江慕雲手指輕撫嘴唇,心緒似亂麻一般,又是慌亂又是自責,淚珠如同斷線珍珠一般,不聽使喚地掉了下來。
應天碧見狀,登時慌了手腳。「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真該死,一時情不自禁,讓妳受委屈了。妳、妳別這樣好不好,我看了好心疼。」
「不關你事,是我自己不好--」守、守不住自己的心。江慕雲羞愧欲死,眼淚流得更多了。
應天碧急了,狠狠甩了自己兩巴掌,賭咒發誓道:「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應天碧下次要再胡作非為,輕薄姑娘,教我喝水嗆死,吃飯噎死,出門給腳踏車撞死,睡覺讓棉被悶死,總之是不得好死……」
「白癡,又在胡說八道了。」江慕雲被他逗得破涕為笑,咬著嘴唇輕聲說:「臉、臉痛不痛?打這麼用力,都腫起來了。」
「不痛,隻要妳不哭、不生氣,就是再多打兩下也下打緊。」
「我、我沒生氣。」江慕雲的聲音輕似蚊鳴,說完這句話,看也不敢再看應天碧一眼,低著頭走到冰箱前麵。
「你也真是的,廚房是裝飾用的,連冰箱都是擺好看的。怎麼,你的冰箱除了飲料、快餐包之外,一樣青菜水果都沒有?」
「我又不會料理,菜買了也沒用,而且我也不喜歡吃水果。」應天碧尷尬一笑,忙著獻殷勤。「妳想吃什麼,我叫外賣送來,要不然我們到外麵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