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之殤
“初戀時不懂愛情”,我不知道他們初戀的時候是否懂得什麼是愛情,不知道他們彼此怎樣地珍視。
他們或許曾有過海誓山盟,曾發誓天荒地老,曾誓言廝守白頭。但一切又都轉眼間隨初冬的寒風而去,隻留下心痛的他以及她的親人。
這不是我的故事,而是我的一個同學也是好朋友身上曾經發生的事情。三十年後,我竟然想不起那個好朋友姓什麼,叫什麼,隻記得他的小名叫小滿。
初中二年級下半年後期,公委中學為了提高重點中學的升學率,麵向各鄉中學進行了一次選拔考試。成績好一些的人被選進公委中學的初三兩個強化班(也叫做重點班),由抽調的優秀老師進行強化輔導,我也有幸成為其中的一員。那一年我十六歲,也是我開始住宿、過集體生活的開始。
我們這些來自十幾個鄉的少年少女集中到一起,十個人一個宿舍,睡大通鋪。生活雖然很清苦,學業也很繁重,但我們這幾十人在一起,還是充滿了樂趣,使我結識了許多新的同學,也結交了幾個朋友,小滿是我最要好的一位。
我們兩個是同桌,在我們前麵是兩個女孩,一個是長發及腰、喜歡穿紅衣服的女生,很活潑;而另一個則是齊耳的短發,很文靜。
長發女孩叫秋菊,那個短發的名字忘記了。
我不知道秋菊與小滿間會發生戀情,因為當時我對所謂的“戀愛”及“愛情”等還是相當朦朧與懵懂,還沒有產生對某個女孩子的好感。這其中也有很多自卑的原因,因為當初我身量不高,剛過一米六,體重三十公斤,瘦的簡直象猴子。我也發現其他班裏長得很帥氣的男孩子與別的女孩子在較暗的路燈光下,或操場的角落裏談話。但我當時是很不屑這樣的舉止的,因為我覺得他們是不務正業。我們很小的時候,對於男的對女的嬉皮笑臉的行為,一律叫做“耍流氓”,所以我就認為他們是不學好呢。
以我的眼光及觀察力,對這樣的事情很遲鈍,甚至麻木,因為我很少想到這樣的事情。雖然我和小滿那樣的要好,是同桌,床鋪也緊挨著,吃飯夥著吃,經常鰾在一起,可以說是形影不離。
事後我仔細的回憶著,他與秋菊之間曾有過哪些還算是親昵的舉動,課堂上沒有,或許兩個人經常默默地相視而笑,那眼光裏充滿了我不懂得的信息,隻是我沒發覺;其餘呢?我終於想起了一個細節,那是個周末,因為論到我和小滿看守宿舍,所以不能回家了。
那天傍晚,正是秋天的時候,天高雲淡,火紅的夕陽把那紅彤彤的餘輝撒下大地,使地上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好看的紫紅色,真可謂夕陽無限好。
我到教室去取飯盒,因為已經到了吃飯的時間。路過操場的時候,隻聽到從不遠處傳來女孩子咯咯咯的笑聲,那笑聲在夕陽的餘輝中蕩漾開來,為寂靜的校園增了一抹活力。
我看到操場邊的秋千上,一個紅衣的女孩子正在蕩秋千,秋千蕩得很高,在周圍綠樹叢的映襯下,紅衣服在夕陽裏飄動著,好象一團火般。隻見小滿正拿個照相機對著那個蕩秋千的紅衣女子在拍照。我心說,我說到處找不到這個小子呢,原來在這兒忙活呢。
我現在真恨我當初不知道什麼是“電燈泡”,我大步流星地跑過去,“小滿,小滿,該吃飯了。”
兩個人見我來,頓時停止了歡笑,我見到秋菊的臉似乎比那紅衣服好要紅,在火紅的夕陽下,閃著光芒。見了我有點不好意思,招呼到:“也來玩兒啊。”
“我怕暈,小滿,你不吃飯了?”
“你先去吧,我幫忙照幾張相。”
我還是不知趣地勸小滿:“快走吧,晚了就沒飯了。”
還是秋菊說了句話:“已經照了幾張了,可以了,謝謝你啊。”當時我並沒有留意秋菊臉上掠過的一絲不快的神情,以及小滿的一臉的不高興。現在想起來真後悔,我為什麼去打攪人家的快樂呢?
那天吃飯的時候,小滿吃的不多,似乎總是心神不定的樣子。我也沒多想,把他剩下的一個饅頭也給吃掉了。
冬天到了,宿舍裏開始生起了煤爐子,條件好的同學開始穿上了羽絨服。
我沒有錢買羽絨服,我穿的是一件父親曾經穿過,我哥哥也曾經穿過的,叫做棉猴的東西。現在恐怕找不到這樣的服裝了。
那個時候我每個月的生活費是十元左右,食堂裏每周一、三、五是窩頭,每頓5分錢的熬白菜或者冬瓜、茄子,吃三個窩頭;周二、四是饅頭,吃四個饅頭,5分錢的熬白菜或者冬瓜、茄子,早晚是一、二分錢的鹹菜。就是這樣的日子,本來身體就瘦削的我,越發顯得瘦弱了,隻是個子長了一些,眼睛也開始近視起來,算是大半年的收獲。
小滿穿著深蘭色的羽絨福,顯得很瀟灑。您不知道,小滿長得很帥氣。國字型白淨的臉龐,頭發有些自然卷,各自適中,身體不胖不瘦。別人總說我跟他在一起,簡直是鮮明對比,越發顯得我樣子醜個子矮了。但這沒辦法,我覺得跟他在一起很快樂,他也沒有絲毫瞧不上我的意思。隻是某個時候,他會狡詰衝我一點頭,壞笑著說:“你應該去海南。”
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瞪了眼睛看他。他很認真地說:“憑你這身量,管保比猴子爬樹快,可以幫人家摘椰子。”
他開我的心,我就找茬開他的心。有一天,我對他說,我知道你的頭發為什麼自然卷了。
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說道:“我爺爺就這樣。”
我說:“但你知道為什麼嗎?你們家大概跟八國聯軍有關係。”
那次可把他給氣壞了,追著要打我。我身體瘦,跑的快,他追不上我,我就在前麵喊:“八國聯軍打人了!”
……
這些個情節現在想起來都曆曆在目,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一樣。
那天上早仔細,我發現秋菊沒在座位上,我同桌的小滿也是坐立不安的樣子。吃早飯的把飯打好,給他端回了宿舍,放在火爐的邊上。
一整天,沒見到小滿的影子,也沒見秋菊。但班裏依舊緊張地學習,根本不知道已經發生了什麼。
第二天,小滿回來了,但卻戴了副墨鏡。我問他去哪裏了,他說回家了一趟;我問他為什麼戴墨鏡,他說他得了紅眼病了。我說你摘了吧,我們村裏隻有瞎子才戴這個東西呢。他聲音很低沉,似乎也很悲傷,他說瞎子就瞎子吧。
上晚自習的時候,小滿不知道跑那裏去了。我們班的“情報處長”侯保奎湊到我座位上來,擠眉弄眼地衝我小聲嘀咕這什麼。
我最煩這家夥了,學習不努力,每天就知道吃喝,還有個愛好就是喜歡搜集“情報”,發布小道消息,許多消息都是從他嘴裏傳出來的,所以我們大家都謔稱他為“情報處長”。一看見他就想起電影《渡江偵察記》裏那個一肚子壞水,滿臉狡詐的陳述。
他趴在我耳邊小聲地說:“秋菊喝毒藥死了,小滿和她搞對象呢”。
我驚愕地盯住了他,忽然大聲地說到:“別胡說”。
安靜的自習室被我這一嗓子打破了平靜,大家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我,使我立刻感到自己仿佛犯了大錯,一下子不敢再出聲。
我壓低了聲音對侯保奎說:“你造謠造得都沒邊兒了,太缺德了”。
課間休息的時候,我把侯保奎拉到一邊,訓斥他:“虧得你和小滿還是一個村子的,怎麼造這樣的謠呢!”
他很無辜地說:“我說的真是真的,過兩天你就知道了。為什麼昨天沒見小滿?因為他回家把秋菊的照片都從家裏的像框裏取了出來。你不知道,秋菊到小滿家去過好幾次了,他家裏很同意,小滿的妹妹都喊秋菊‘嫂子’了。你不知道小滿為什麼戴墨鏡嗎?他哭了整整一天,眼睛都哭紅腫了。反正信不信由你,反正都是真的。”
我看他不像是說慌的樣子,又仔細地想了想小滿這幾天的舉動,似乎預感到真的發生了什麼。
第三天,全學校已經傳開了。
秋菊跟她的母親賭氣,一時想不開,喝了毒藥,搶救無效,死了。
一個花季的少女就這樣的沒有了,我想起了她那天在夕陽裏蕩秋千的樣子,紅衣服飄啊飄,莫非她真的扇動著紅色的翅膀去了遙遠的天堂了嗎?
她自殺原因過於簡單,至今仍使我將信將疑。
她跟她的母親提出要買一件紅色的羽絨服,她母親沒有同意,並且說了幾句很難聽的、似乎是“就知道臭美”樣的話,這是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傷害。
她賭氣把自己關起來,誰也不見。她家裏人也沒太在意,因為這樣的事情是很常見的。但一天過後,她母親覺得似乎不妙,於是找人砸開了門,但那個時候的秋菊已經奄奄一息了。
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隕落,一段未曾公開的戀情就這樣嘎然而止,而原因竟是那樣的簡單,甚至愚蠢。但無常的人生,卻真的就是這樣。
一周過後,秋菊的母親在她的妹子陪伴下到班裏收拾秋菊的用品,她母親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至今仍縈繞在我的耳邊。
“我的兒啊!你怎麼就這樣的想不開啊!我的兒啊!”
沒幾天,小滿退學了。
麵對悲痛欲絕的他,我實在無法說什麼,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言語能挽留住他。
記得他走的那天仍然是戴這墨鏡,一臉的悲痛,用自行車帶著自己的行李,向我揮了揮手,走了。初冬的寒風瑟瑟地吹著,滿地的樹葉在飄舞,他消失在寒風裏,沒有回頭。
我不知道該對這份戀情說些什麼,即使現在我也說不出他們是對,還是錯。我隻怨恨那個時代的貧窮,埋怨人心路的不通暢。一點小的變故或原因,竟能導致一場悲劇的發生。但這也就是人生無常的最好明證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