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又一列地鐵從黑暗的地方駛來,他聽到了頭頂上的聲音。多年以前在徐家彙神戶咖啡館,她就這樣問他:為什麼地鐵從地底穿過,聲音卻從頭頂傳來?他說大地是實心的,聲音在轟鳴,這種感覺是最好的,這是另外的塵世。他們坐上了往西南去的地鐵,當車子的晃動讓他們情不自禁地擁在一起,溫暖的感覺湧遍了全身。這一刻,時光又回到了往昔,回到他們相識相知的歲月。
在神戶咖啡館,他們麵對麵地坐下來,終於消失了夢幻般的感覺。他們可以從容地抬起臉,看著彼此的臉上歲月的風塵留下的痕跡,看著對方擺脫了稚氣的似曾深愛過的雙眼。她告訴他,她是來送妹妹讀大學的,她的妹妹考上了她當年就讀的大學。明天她就要回家了。
她告訴他,有好幾次,她決定給他工作的單位打電話,但每一次拿起又放下。地鐵從地底穿行,聲音卻從頭頂傳來,在這座城市,她無法回避一張相識的臉,他們終於還是難避相遇的機緣。
他不想告訴她,多年以來他一直把她比作一隻美麗的九尾狐,每當傍晚來臨的時候,在圖書館,在通宵教室,在瀾亭,她總是相伴身旁,而在白天卻難覓芳蹤。
因此,當有一夜她告訴他要順從父母的旨意,回渝工作、結婚、生活時,他像如臨白晝一般平靜。隻是,以後的夜晚再也不見她火紅的九尾,他才心慌不已。在畢業離校前某個醉酒的夜晚,宿舍樓裏所有的女孩都聽到一個聲音在喊她的名字。
他告訴她,在有玻璃的地方,在有水的地方,他總看得見她濕漉漉的臉龐。它模糊了,變淡了,它再次模糊了,變淡了,可它始終是閱覽室前的一樹桃花,燦爛的、明豔的、潮濕的。
徐家彙、地鐵站、神戶咖啡館,在他們熟悉的地點,她終於猶豫著告訴她:其實你不知道的,兩年前我離校的時候,你沒來送我,在火車開動的那一刻,沒有人明白,一個孤獨的女孩為什麼會失聲痛哭。
多年以來他也一直沒有告訴她,就在火車開動的那一刻,他獨自一人從宿舍出來,雙眼望著遠方,唱著一首哀傷欲絕的歌:
有人告訴我/你走的消息/我沒有哭泣,也沒有流淚/每當深夜來臨的時候/沒有人會明白/這麼晚了/孤獨的火車,美麗的火車/要去哪裏。
愛情空心舞
那時候他們經常去郊縣的海灘。在女孩的一篇憑吊這段往事的散文裏,如下描繪著那裏:那片密密的樹林還在,那個小小的園子還在,那座低低的土丘還在,那棵亭亭的樹還在……有如風的淺笑在身旁,有煦暖的風吻在臉上……仲春時節,杏花滿頭。
那時候他們經常坐同一班車子去,他們扳著指頭一分一秒數著什麼時候到海邊。在那裏,他們時而大喊大叫,時而又柔情似水。他們在大海邊佇立,她在想溫暖的家在千山之外,但她的心情有著歸宿。他的心境更多的時候寧靜祥和,如平靜的大海。
至於是怎麼開始相戀的,他都快忘了。不是忘了,而是這段往事實在太飄忽了,他抓不到它。不是那種一見鍾情,也不是那種百般尋覓之後的隨意選擇,都不是的。他們的相愛如此地師法著自然。先是她們到他的寢室玩,然後他的同學和她相悅了,而她最後的尋覓是他。他們的愛就像悄悄漲起的河水。等他們有一日發現相戀了,竟忘了是從哪一天開始的,於是也找不到確切的日子紀念。
至於是怎麼分手的,他們也有點記不清了。後來他們反複在想,原來是跟相戀時相差無幾的。他平平靜靜地提出,不是因為任何人的插入,也不是緣於任何一件突出的事件。他隻是說,感情的曆程似乎要走到盡頭了。她卻不一樣,“心情黯黯如灰塵蒙蒙的天,壓抑得很緊。”他怕按她的脾氣,會幹出什麼出格的事來。還好,最後一切都很自然,她將她珍藏的一本筆記本給他,裏麵有她收集的樹葉擺成的圖案,有她寫給他的詩和散文。本子很厚,裏麵的東西並不多,但非常的有詩意,一個女孩的細膩、敏感、純真、遐想,躍然於紙上。他也將自己的一本日記給她,有點零散,但也躍動著一顆真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