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定燕吹笛會把舍利拿出來?」
在黃泉的監視下乖乖喝完藥,同時也聽完他跑去天問台幹了什麼事後,從沒想過他會有這種出人意表舉動的鳳書鴻,一臉詫異地瞧著這個坐在自己房裏的表弟。
吃定燕吹笛的黃泉,眼眉間晾著一抹得意的神色。
「他沒得選。」燕吹笛要是愛惜性命的話,最好是大方點把那玩意拿出來,不然,他就等著看姓燕的還有幾條命可以不被炸得屍骨無存。
鳳書鴻還是很懷疑,「確定要如此做?」以前打死他,他也不願當隻妖,現下誌向卻變得這麼快,那隻喝醉酒的妖類老阿姨究竟對他說了什麼?
「嗯。」坐在椅裏蹺著腳的黃泉懶懶再應。
「但你——」
黃泉打斷他的話,「你知道在追著碧落的這些年來,我都在想些什麼嗎?」
「說來聽聽。」摸不清他心態的鳳書鴻,很是期待一窺他那份總不讓人知道的內心。
他語不驚人誓不休地開口,「我在想,逮到她後,我一定要監禁她、束縛她、獨占她、強迫她!」
被嚇白一張臉的鳳書鴻,怔怔地看著這個性格其實很陰暗的表弟。
「當然,以上皆未實行過。」神情自若的黃泉,交握著十指,慢條斯理地補上這一句。
鳳書鴻不斷以袖拭著額上的冷汗,「幸好、幸好……」
「若不愛她,我怎會有那麼多的念頭?」拿出袖中那張紙張的他,輕撫著上頭的淚跡,「若不愛她,我又怎會想擁有永恒呢?」
害怕寂寞、不希望他離開她,隻要直接告訴他就成了,何苦在他麵前兜那麼大一圈?地就是這樣,總是愛扮作若無其事,不肯在他人麵前承認她其實也有想得到的東西,老是在鏡裏鏡外自欺欺人,她知不知道,向他開口並沒有那麼困難的,無論她想要什麼,她若說,他定做,因他可以代她勇敢,也可代她堅強。
至少他比她懂得誠實。
「對妖而言,永恒的生命是與生俱來的,因此就算他們想放棄也無法放棄。」明白碧落這些年來為何那麼痛苦的他,淡淡說出那個會令她淚流的原因。
鳳書鴻了解地接下他的話,「但對人而言,雖然生命短暫,卻有追求永恒的機會?」
黃泉正色地頷首,「正因如此,既然她沒有放棄的餘地,那麼就由我來放棄。」
「你有沒有想過,放棄,是比擁有還更需要勇氣的?」說是簡單,但做起來又是一回事,畢竟他為了想當個人,已在人間努力了那麼多年。
「為了她,這點勇氣我還拿得出來。」提得起也放得下的黃泉,決心就在碧落的身上,一勞永逸地解決人與妖這個困擾他多年的煩惱。
「不再向往人間這個世界了?」他揶揄地問。
「為人間、為妖界,也為我的身分,我已為我自己證明得夠多了。」黃泉笑著搖首,「現下,我隻想為我自己賭一賭。」
當不成人,何妨?當隻妖,又何妨?其實眾生的界限並不在人們的眼光中,而是在他的心底,這個道理鳳書鴻十多年前就已告訴過他了,隻可惜那時一心隻想在人間立足的他,並沒有靜下心來思考,以致這些年來他在人間走得辛苦,在妖界也無所適從。
「這場賭局,有沒有勝算?」很高興他終於想通的鳳書鴻,忍不住想問問放手一搏的他,究竟有無法子對付那隻妖類老阿姨。
他將兩手一攤,「這就要看那隻縮頭烏龜怎麼想了。」以碧落的性格來看,酒醒後的她,通常都會來個翻臉不認帳,也許這回他真的得對她施行那些高壓手段才行。
「對自己有點信心。」鳳書鴻站起身一手拍著他的肩,「她並沒有那麼難打動的。」
黃泉揉揉眉心,「她隻是很頑固而已。」打小追她追到大,她也從頭閃到尾,再不能改善這等情況,他遲早可以去和愚公結拜做兄弟。
鳳書鴻將眼一瞥,笑看著這個同樣也是矢誌不栘得令人頭疼的表弟,「是啊,就跟某人一模一樣。」
黃泉涼眼微瞪著這個損人功力一流的表兄,自椅中起身打算不留在這讓人損,鳳書鴻卻將臉上的笑意一斂,神情嚴肅地拉住他。
「記得,當我再次輪回後,要來找我認親。」往後,黃泉的生命將會如妖類一般無止境,但他這凡人,卻得等到來世才能和這個表弟再相見。
「會的。」黃泉怔了怔,會心地說出承諾。
「對了。」在他臨走前,鳳書鴻一手指著上方,「那隻醉醒的烏龜還在我家屋頂上,在我爹趕妖之前把她拎下來吧。」
他朝天翻了個白眼,「一點長進也沒有……」每回醉醒後就隻會往屋頂爬。
醉了三日三夜終於清醒,飽受宿醉之苦的碧落,一如鳳書鴻所言,此刻的確是蹲在他家屋頂上吹風兼醒酒。
「那對酒蟲兄妹……」腦中金鼓齊鳴的她,可憐兮兮地捧著腦袋瓜,「居然專挑我的罩門……」早在書雁那小妮子邀她喝酒時她就該有警覺了,他們這些姓鳳的,個個都有著千杯不醉的海量,偏偏她以為書雁年紀小就不多加提防。
片段片段的記憶,浮光掠影地在她逐漸靈光的腦海裏飛逝,不情不願地憶起醉後曾幹過什麼事的她,萬般哀怨地垂下臉。
「這下難看了。」很好,該說的,不該說的,她八成都對黃泉實話實說了……這教她日後怎麼有臉去麵對他?就算她想再裝瘋賣傻,黃泉也一定不會再買她的帳了。
愈想頭愈疼、心也愈亂的她,一屁股在屋頂上坐下,不意左掌卻壓到一塊凸起的瓦簷。
「這是什麼啊?」她微側著身子揭開一片屋瓦,在額際又傳來一陣抽搐時一手撫著額,「好痛……」
空了一片屋瓦的下頭,有著一對令她神智倏然清醒的小小泥偶,她猶豫了一會,伸手小心將它們取出,低首看著掌心裏有些殘缺的泥偶,上頭綁縛在兩尊泥偶身上的紅繩,雖經過歲月的衝蝕但仍在原位,她以指輕撫,回憶像條淺淺的小河,在她心頭清亮地了唱著河歌……
在那年黃泉十四歲的夏日午後,她蹲在簷上看著黃泉掀開一麵屋瓦,小心地將那一對他捏成的泥偶,用紅繩綁在一塊,再慎重地將它們藏進屋上的瓦縫裏。
「那是什麼?」她好奇的問。
「我和你。」蓋好屋瓦後,黃泉在她身旁坐下,一手圈著她的腰將她拉近些。
「真想永遠和我綁在一塊?」她倚在他肩頭笑問。
「嗯。」
那是什麼……
是幸福啊,是曾經擁有過的幸福。
那年的豔夏,已隨歲月埋沒在時光的洪流中,至今她一直都記得,當她靠在黃泉的肩上所看見的那片藍天,朗朗無垠,最藍,也最耀眼。
手握著那對以紅繩緊緊綁在一塊的泥偶,她不禁想起,數百年來,她常持鏡問眾生想不想知道心中最想要的是什麼,可她卻從沒問過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
她的答案是,她很想……將那時候的幸福一直延續下去。
小小的幸福。
隨風而來的雪花,款款掠過她的眼前,在那一瞬間,她仿佛又看見了殘雪那張誠摯的臉。
為什麼你不更貪心一點?為什麼你不完完全全的擁有他?
站在她鏡前的黃泉,眼中泛著始終沒有改變的期待。
把小孩無畏的勇氣拿出來,也把小孩的那份大膽找回來,幸福是需要賭一睹的。
仔細將泥偶放回原處覆上屋瓦後,感覺已經完完全全被擊倒的碧落,一手撫著額,朝後躺在屋簷上仰天長歎。
「好吧,我徹底服輸……」
特意來找她的黃泉,輕鬆躍上房頂後,所見到的,就是碧落呈大字狀不雅的躺平著。
他走至她的麵前歎氣,「下回你可不可以換個地方躲?」年紀都一大把了,還跟個孩子沒兩樣。
碧落微眯著眼,看著居高臨下的黃泉,在歎息過後彎下身子伸手欲拉她起身。
「碧落?」見她一動也未動,他擔心地拍著她微冷的麵頰。
「黃泉。」她拉來他的掌心,一根一根地數起他的手指頭,「在你心中,我比任何人都重要是不是?」
他揚起眉峰,「你還沒酒醒?」
「是不是?」她搖著他的手,以柔柔的語氣再問。
黃泉沒有回答,兀自在心頭掂量著她這莫名的問話所為何來,依他所猜,她若不是醉昏了頭,就是她定記起了她曾在酒後說過些什麼後,而想通了些什麼,或是想藉此掩蓋些他不知的心事。
她執著地要得到他的親口回答,「哪,是不是?」
一語未發的黃泉,隻是低首在她的唇上印下輕輕一吻,隨後即起身步向屋簷處,但走不過兩步,他又繞回她的麵前,一把將她拉起坐正後,雙手捧起她的臉蛋,溫存慵懶地再吻她一回。
「好。」他滿意地點點頭,「這樣誠意多了。」
這……算哪門子的答案?
唇上猶有餘溫,縈繞在胸口那份甜蜜的氣息,久久不肯隨著黃泉的腳步離去,腦際一片空白的碧落怔坐在屋簷上,許久過後,她忍不住掩嘴笑出聲。
其實,答案很簡單的,而作決定,也不是她想像中的那麼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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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上心頭的春風,輕掠過湖畔十裏綠柳,在湖麵上拂出一圈又一圈蕩漾的漣漪,再劃過宮廊穿堂而過,輕叩著搖動的窗扇。
坐在窗畔小桌,陶醉得閉上眼的碧落,深吸了口帶著花兒香味的熟悉空氣,享受地感覺著曬上臉龐的日光,是多麼地溫柔和煦,在這刻她早遺忘了在人間時,她是如何一路被黃泉拖著挨冷受凍的四處亂跑,現下的她,隻想閉上眼好好大睡一場,待醒來後再去解決那些還等在她身後的問題。
「振作。」坐在她身旁的無音再次搖了搖滿麵睡意的她,「為何你每次回到妖界就是這副懶洋洋的德行?」
半趴在桌上的碧落,不掩困意地打了個大大的嗬欠。
「春日到了嘛……」在那座冷冰冰的人間凍那麼久了,回到四季如春的妖界後,一時還不能適應的她,成天眼皮就是直直往下掉。
「黃泉拎你回來可不是讓你來這當隻睡蟲的。」無音皺眉地看著她那沒什麼形象的模樣。
她懶懶抬眼,「不然呢?」
無音暗示地揚手指向窗外近處的小湖,「近來湖邊總是很熱鬧。」每日坐在這,都可看見湖畔聚滿了臨湖照影的眾妖,在悉心地打扮或交換著各自的愛美心得。
「賽仙會快到了,正常的。」又打了一個嗬欠的碧落受不了地搖搖手,「別告訴我你也要我去參加那無聊至極的比美大會。」前兩回她是被王後鳳池給拖著去的,連續拿了兩個不痛不癢、也不能拿來吃的名銜後,她就決定再也不去跟那群愛爭奇鬥豔的花妖、樹妖再攪和一回。
受了無數花妖、樹妖之托,務必說服碧落出馬參賽的無音,在還沒說到正題就被回絕掉後,一手撫著臉頰,有些抱歉地瞧著外頭那群穿得花花綠綠的眾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