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活著?」卷好衣袖、拔掉頭上的各式金步搖,與一大堆令她頭重腳輕的發飾後,已經做好準備的碧落麵無表情地問。
他聳聳肩,「死不了。」
她一手扳著頸項,慢條靳理地踱至他的麵前。
「居然連無音都騙我……」那小妮子是不是在妖界住太久,所以也被那些妖給帶壞了?
得知騙局已被拆穿後,黃泉心虛地摸摸鼻尖。
「想一想……不就知道了?」無音那個想長生不老的凡人嗑上一顆舍利都沒事,他這半人半妖的會有事?
在他的麵前站定後,一臉山雨欲來的碧落,先是溫和地對他笑笑,草木皆兵的黃泉,格外留心地盯審著已徑出現發火跡象的她,它朝他勾勾指,示意他靠近些,就在黃泉謹慎地步上前時,她臉上的笑意頓時一收,飛快地出拳直轟向他的腹部。
「我掉了兩大缸的淚。」使出所有力氣讓黃泉痛彎了腰的她,神情冷淡地甩著掌心。
有生以來,她不曾哭到如此天昏地暗、日月無光,而與她僅一門之隔的他,卻隻是蹲在門後任她流光她所有的淚水。當人是什麼感覺,這七日來,都深刻地刻劃在她的每一日裏,無論是白日或黑夜,悔恨與不安占據了她的腦海,凡人專屬的愛恨嗔癡、七情六欲,無一刻不竄過她的腦海,令她既難過又懊悔,不舍又心憐。
在那七日內,她自眼淚中明白了當年無音願意放棄一切的理由,也明白了殘雪不計代價想一圓所夢的原因,她更清楚的是,當彎月隨著雷頤躍入火中死生與共的渴望。
前人的身影尚未走遠,看著他們不後侮追求心中所願的背影,她命自己必須拭乾淚水,試著從泥淖裏站起來,追上也快走遠的黃泉。
手中擁有什麼,就珍惜什麼。目前的她,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未來那麼遙遠,誰都不曉得日後會是如何,看遍了繁花過眼、人事匆匆,被歲月遺忘的她,在永不會停止的每一日裏明白,生活上的困難是人生的點綴,挫折隻是鑲邊,苦樂甘甜是調味,心痛則是麻痹後令人成長的苦藥。
現下的她,無法再像從前一樣,總是憂慮著將會沒有黃泉的將來,無論他是否吃了舍利,她也不願再去想像任何會令她怯步的可能性,盤據在她腦海裏的,隻是她該如何把他的手牢牢握住,怎麼想辦法再靠近他身旁一些,能不能再愛他多一點……就這樣,她隻想過好今天、想好明天、打算好後天。
一手掩住腹部的黃泉站直了身子,努力捺住笑意,臉上的表情裝得正經八百。
「真感動。」二十七年的等待抵七天的淚眼?這一拳真劃算。
碧落指控地指向自己紅腫未消的雙眼,「待會賽仙會就要開始了,我的眼睛卻腫得像核桃。」
「放心,看起來還是很美的。」黃泉隻手抬起她的臉龐,左看右看了一會後,拍拍她的麵頰算是安慰。
濃濃的不滿仍泛在她的眼中,「我的氣色很糟。」
「隻是沒睡飽而已。」他挑高劍眉,順手彈了一下她的鼻尖。
「我看起來既蒼老又可怕。」存心要他內疚的碧落,在他始終不肯配合點時,不死心地拉下了臭臉。
黃泉懶懶盯嚀,「再裝的話,我就接不下去羅。」好吧,說正格的,現下的她看起來的確是有點像母夜叉。
「你這……大騙子!」再也克製不住滿腔被騙的怒火,終於翻臉的碧落,掄起拳頭朝他皮粗肉厚的胸坎一陣猛打。
他朝天翻了個白眼,「又怪在我頭上……」他就跟葉行遠說到時受苦的一定又是他,偏偏葉行遠就是不信。
「竟敢……竟敢拿這種事騙我……」捶打到後來,體力不濟的碧落靠在他的胸前,咬牙地一字字自口中進出。
「好了、好了,我認錯就是……」他握住她捶打的小手,發現伏在他胸口的她渾身抖顫得厲害,「碧落?」
「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就擅自下決定?」自他胸前傳來的聲音,隱隱帶著哽咽。
黃泉怔了怔,捧起埋藏在他懷中的小臉,彎下身子柔聲對她低訴。
「我隻是在完成我的誓言。」那一年,他衷心地寫下心哀,給她一個他永不會停止的承諾,而她在那張承諾上,也以淚跡給予了他回應。
「誓言?」她眨著眼,不太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他微笑地自袖中取出那張年代久遠的紙張,打開它讓她瞧著上麵所書的字字真心。
碧落不敢置信地以手掩著嘴,失而複得的淚水迅速占滿她的眼眶。
究竟是去哪……找回來的呀?自掉了那張紙張後,她翻遞整座鳳府,卻怎麼也找不著,她還以為,她連他唯一曾寫下的承諾……也都弄丟了。
「我以為……你就早忘了……」他的一言,是她永恒的想念,他的一筆一書,是她懸在心頭永遠的惦念,而這些,她從沒有讓他知情,她也以為,他並不會將它放在心上。
「怎麼會?」將紙張放回她懷中後,黃泉一手輕撫著她細致的臉龐,以指揩去她的淚,「我說過我不會有二心的。」
噙著淚的碧落,努力地眨了好幾次眼,拚命想將他此刻的麵容深烙在腦海裏,不是因為他曾經為她做過什麼,也不是他所說的諾言太過爭人沉醉,而是因為眼前的這個男子,一直以來,就隻是很單純的……愛著她而已。
假若,在歲月的腳步下,海會枯,石會爛,她想,隻要將他鑲藏在心底,與他攜著手一塊走過每一個季節,他就將會是她血肉的一部分,不會似葉上的露珠在日出後即消散,而這種暖至心頭的感覺,也永不會消失。
「再哭的話,待會真的會上不了台。」被她哭得心生不舍的黃泉,告饒地將她拉至懷中,提供自己的衣衫讓她拭淨淚水。
她悶在他的胸前間:「想不想離開這裏?」
「你的賽仙會呢?」他爹娘都很看好她能蟬聯三屆盟主呢。
「就讓他們去搶吧,反正……」她仰起小臉,瞬也不瞬地瞧著他,「我已經搶到我最想要的東西了。」賽仙會?她當隻心滿意足的鏡妖就好了,誰有空去管誰像神仙一樣美?
黃泉愉快地拉長了音調,「是嗎?」
「跟我一塊逃家。」碧落一手拉下他的頸項,將唇貼在他的唇前低語。
他挑高兩眉,「你在勾引我?」
「一句話,要不要?」令人無法克拒的瑰豔笑意,浮現在她的唇邊。
「咱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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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叫她要大膽一點的?
這下可好,大膽過頭了。
銅鏡平滑的鏡麵,在朝陽底下閃爍著耀眼的色澤,將一室照得亮晃晃,也將床榻上心情複雜的碧落照得無處可躲。
拖著黃泉回人間,再拖著他上她在人間所築的小屋,接著再拖著他爬上她家的床……
她怎麼會做出這種事?露出一大片香肩呆坐在床上的碧落,無言地瞧著自己的雙手,懺侮著自己的性格為何總是這麼衝動。
「不要想賴。」橫躺在她身旁,一手撐著麵頰的黃泉,光是看她的背影就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她轉過身,眯眼看向儼然一副被害者模樣的黃泉。
「虧你說得出口……」到底是誰吃了誰呀?
他得意地替她溫習剛發生過的事實,「從頭到尾我都隻是配合你。」
「你有任何不滿?」碧落將垂落胸前的秀發往後一撩,將胸前的棉被拉高了些,由上往下睨瞪向他。
「豈敢,」黃泉伸出一指,輕滑過她的裸背,「隻是若能再多來幾回,我可能會更滿意。」
「你這隻找死的臭狐狸……」額間青筋直跳的她,一骨碌掄拳揍向討打的他。
三兩下就製止住她的暴行,為免她再次動手,黃泉坐起身,將她拉來懷中扳過她的身子,讓她靠在他的胸前。
「找個日子,咱們成親。」他摟住她,在她耳邊提議。
她沉默了好一會,滿麵通紅地點頭,「嗯。」
總算了結這樁懸在心中多年的情事,備感輕鬆與滿足的黃泉,埋首在她頸間嗅著她的發香,環在她胸腹間的大掌,也收得更緊了些。
「對了。」躺靠在他懷中玩著他十指的碧落,忽然想起她還有一事沒問,「你哪來的舍利?」
「換來的。」差點就忘了這事的黃泉,邊回想邊愉快地咧出得逞的笑意。
她皺起兩眉,「跟誰換?」那玩意是說換就能換的?
「燕吹笛。」他不疾不徐地報出冤大頭的名字。
碧落聽了忙翻過身,拉下他的臉龐仔細觀察他那寫滿不老實的雙眼。
「用什麼換?」他倆不是死對頭嗎?姓燕的會和他談條件?
他亮出一指,「藥引。」
「什麼藥的藥引?」感覺到些許寒意的她,拉過厚被將兩人再蓋妥一些。
黃泉一手按著她的頸後,拉下她側首湊在她耳邊低喃了兩字。
當下隻覺得冬日再次卷上重來的碧落,冷汗直流地瞧著笑得壞壞的他。
「跟我換藥引?我怎可能會成全那隻人魔?他要那款的藥引,我就偏給他另一種。」暗地裏將藥引掉了包,占人便宜的黃泉痛快地撫著下頷,「也不知燕吹笛究竟煉成了沒,若有人真吃了那玩意,那就有好戲瞧——」
不待他把話說完,隨即跳下床榻的碧落順手拉了件衣裳罩上後,馬上衝至桌邊拿來銅鏡。
「完了……」驚見鏡中人為何者,並迅速回想起鏡中人的行事作風後,她不安地訥張著嘴。
「咦,軒轅嶽?」穿好衣裳湊聖她身邊的黃泉,在認出鏡中人時則是錯愕地大嚷:「那是要給軒轅吃的?」那個該死的人魔也不早點講清楚、說明白。
她顫顫地側過臉,「你不知道?」
「不知道……」黃泉搖了搖頭,不一會,緊急想起某事的他用力拍著額,「不好,我隻給了一半的藥引!」這下子軒轅嶽可難看了。
渾身寒意未褪的碧落,隻覺得頂上又有盆冷水嘩啦啦地朝她潑下。
「那不就……」弄錯且隻給一半的藥引?她愈想就愈覺得不樂觀。
這是他的結論,「軒轅嶽會拆了天問台。」他之所以會和燕吹笛往來,而不願與軒轅嶽有所交集,就是因為那小子的腦袋實在太死、脾氣也要人命的硬,而且甚少發火的軒轅嶽,若是真的翻臉,恐怕就連燕吹笛也擋不住。
「咱們馬上回妖界!」速速作出決定的碧落,將銅鏡往他懷裏一扔,衝至床畔飛快地穿好衣裳後,拉了他就往門外鑽。
「為何?」還想留下來看師兄弟鬩牆的黃泉,不情不願地被她拖著走。
「你還好意思問?」深感大難臨頭的她,沒好氣地回首,「軒轅嶽在收拾完燕吹笛後絕對會宰了你!」
殘雪未褪的湖畔,兩道緊牽著手的身影張皇而過,映在早春的湖麵上,似道抹過湖麵的春色,經風一吹,泛起陣陣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