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3)

這、這是……

特意進城買黃豆的晴空,在返家來到自家山腳下時,愕然地瞪大眼,看著眼前由山腳下的山階,一路婉蜒排至山頂山門的人群。

他直瞪著眼前這些手提竹籃或手拿碗盤,大老遠跑來山中買豆腐的人們,發覺他的生意在不知不覺間愈做愈好,聲名遠播之餘,也為他吸引了不少忠實顧客天天往山上跑,隻是,這種形情似乎愈來愈誇張,這回排隊買豆腐的客人,居然一路由山腳排到山上去了。

但他記得他從不招搖的呀,是誰讓他的生意在短短數日之間蒸蒸日上?

撫著下巴沉思許久後,晴空兩眼往山上一瞄,很快就找出那個讓他訂單接到手軟的主因。

這陣子與晴空聯手製出來的豆腐實在太多,多到晴空沒法子將剩餘的豆腐挑下山去賣,因此晚照提議也在山上擺個小攤,就由留在家中的她來賣豆腐,但沒預料到的銷售盛況,卻令晚照忙得人仰馬翻。

當一抹人影來到她的麵前時,已經逐客許久,正收拾著攤子的晚照不禁疲憊地低首歎了口氣。

「今日豆腐賣光了喔,若要買的話明日請——」她邊說邊抬起頭,然後板著臉對他皺起眉,「你的臉怎麼這麼臭?」

晴空一手指向身後那票不肯走的男客,「豆腐既都賣完了,他們還杵在這等什麼?」

「這個嘛……」晚照的眼珠子轉了兩圈,對他乾乾地笑。

晴空轉過臉,銳利的雙眼瞟向那票見豔心喜的男人,打量了他們充滿期待的表情一會後,他再抬首看著遠方即將落下的夕日。

「他們想看晚上的你?」他低首直視著不管是白天或晚上,都將那票男人迷得七葷八素的禍水。

「應該是……」她不好意思地以指刮刮麵頰。

晴空二話不說地轉身逐客,「諸位請回吧。」

眾人不滿地瞪著這個害他們等一會看不到絕世美女的和尚。

晴空神情冷肅地揚起下頷。

一眾差點被他的眼神給瞪得結了冰。

晚照一手掩著嘴,頗同情那些被瞪跑的客人。

「明日起,別再擺攤了。」關好山門走回家門前,晴空慎重地向她交代。

「為什麼?」大發利市不好嗎?

「不缺錢。」他扔下一個令她皺眉的答案。

「你在吃味?」神情突然變了一個樣的晚照,笑吟吟地追在他的身後問。

聽著她與先前截然不同的口氣,已經見怪不怪的晴空,側首看向已日落的山頭,很慶幸自己在她又玩變臉遊戲之前趕跑了那票登徒子。

「我真的不缺錢。」他以手揉揉她頂上的發,順勢將她又摟住他的雙臂拉開。

他知道,來這買豆腐的人,每個人都以為這裏住了一對美麗的姊妹花。

某些大娘大嬸或是靦腆害羞的男子,他們都在白日來,為的就想見見白日裏人見人愛的晚照,而有些意在獵豔而不在買豆腐的好色男子,則是假藉買豆腐之名想見晚上豔光四射的晚照一眼,就盼能一親芳澤,若是豆腐賣完了見不著,他們在失望之餘,退而求其次地待在山門外等候天亮,就算隻能見白天的晚照一眼也甘心。

為此,他已經開始考慮把山門封了不再做生意。一來,是因他這些年下來賣豆腐攢下的錢,供他倆吃喝無虞;二來,他並不希望這座清幽多年的小山頭,因此而沾染了太多人氣,他更擔心的是,晚照還魂之事,若是被這些人知情,或是遭其他眾生看出,因而告訴了欲拿她的鬼後怎麼辦?

用過晚膳後,晴空獨自來到禪堂裏,坐在蒲團上看著擺在地上的那七盞燈。

近來,他常在焰火的搖曳中似看見了什麼,可又總不清晰。

聆聽著晚照每晚都會輕奏的小調,本想靜下心思考的晴空,愈聽心神愈是不定。那一聲聲淒婉的弦音,在他聽來,很像最近他常在夢中聽見的曲子,總是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棵枝葉茂密、偷偷攀入他的夢中,在日光下葉片閃閃發亮一如碧玉的梧桐樹。

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近來他不斷作夢,夢中老是有一棵梧桐樹跑來他的麵前,苦苦哀求他去見它一麵,為它一解多年的心中之謎,並放它自由還它人身。他想,這株能夠入到他夢中的梧桐樹,應當是修煉成精的樹精吧,隻是既然已修煉成精,為何還要他還它人身?

半躺在廊上乘涼的晚照,在彈完曲子後,一手搖著酒杯,一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放在地上的琵琶,當晴空不語地走出禪堂在她身邊坐下時,她好奇地瞧著他的臉龐。

「你的臉色很差,睡不好?」

「嗯。」他沒有隱瞞,自地上拿了杯酒品嚐,「這幾日我老夢見一棵樹。」夜夜闖進他的夢裏來,這算不算是騷擾?

「樹?」按弦的指尖頓了頓,美麗的黛眉蹙起。

「是棵梧桐樹,它要我去找它。」他邊說邊拉來她玩弦的指尖,關懷地問:「不疼了吧?」

「不疼了,我的棍傷也全都好了。」她挪至他的身邊,一臉興味地趴在他的大腿上,「你剛才說的那棵樹,它找你做什麼?」

「它要我去看看當年我曾在它胸口刻下什麼字。」不知道自己幹過啥事的晴空一頭霧水,「它說,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它將近兩千年,還說我非得負起責任還它一個答案。」現在他隻要想到「答案」這兩字,他就覺得頭痛。

「你刻過什麼字?」

「我沒印象。」他要知道就好了。

「這樣啊。」靠睡在他腿上的晚照,仰首看著他糾結的眉心。

可能是已經習慣成自然,也可能是早就懶得再推拒,晴空並沒有注意到她又自動自發地與他親密地膩在一塊,一逕想著心事的晴空,出神地看著外頭月下的景色。

自從她來了後,他便開始作一堆古古怪怪,或是從沒見過的幻夢。原本他以為這是無酒的咒語或是法術所致,但那七盞燈從來沒有滅過,也沒對他造成任何影響,反倒是他愈與晚照相處,出現在他身上的謎團也就愈來愈多。

他忽然開口,「明日我要出遠門。」

「去找那棵樹?」快睡著的晚照,閉著眼將臉龐偎進他的身側,睡意濃濃地問。

「嗯。」他低首看了她一眼,將身上的外衫脫下蓋在她身上。

「我可以跟嗎?」她的小手緊握著他的衣衫。

晴空原本是想拒絕她的,但想了想她對眾生及宿鳥所造成的吸引力後,他很快地改變心意。

他動手將快睡著的她扶起,輕拍著她的小臉,「去準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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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嶽開始懷疑,他似乎是太過看輕自家師兄不屈不撓的毅力,以及神界之神皮厚肉粗的程度。

他們是任他怎麼打都打不怕的嗎?

倚在方落成的自家門邊,早已煉丹成功恢複男兒聲的軒轅嶽,冷淡地看著再次找上門來的一人一神。眼前這兩個被他打過數回,仍是壯著膽子跑來他家叩門的來客,其中一人偏過臉頰兩眼不敢直視他,另一個無辜的倒楣神,則是一臉無奈的模樣。

「他幹嘛在臉上掛了兩串臘腸?」軒轅嶽目光越過藏冬,直落在燕吹笛那張遮遮掩掩的臉龐上。

「那叫嘴腫,不是臘腸。」深感可恥的藏冬嘴角微微抽搐。

「為什麼他的嘴會腫成這樣?」雖然有點擔心,但軒轅嶽表麵上還是裝作仍在氣頭上,硬是板著一張臉。

藏冬回首瞪了不怕死的燕吹笛一眼。

「誰教他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活該,煉出來的丹藥沒把握,不敢拿給軒轅嶽吃就算了,這回他居然不惜以身試藥,這下可好,吃成大嘴燕了吧。

「他幹嘛一臉害怕的模樣?」在燕吹笛眼眸閃爍地回避著他時,軒轅嶽有些不滿地挑高了劍眉。

藏冬恨恨地再轉瞪向這個拖累所有人的大禍水。

「不知道前陣子才又打他一頓的人是誰喔。」燕吹笛三不五時來此討頓揍,挨完了拳頭後就換賴在天問台的申屠令倒楣,而那個又被親兒子打了的申屠令,下一步就是找上門來向他哭訴……他這個局外神受夠這三者詭異的關係了!

「你呢?」軒轅嶽兩手環著胸,「我已經把你家還給你了,你還來這做什麼?」

「討打啊。」他習慣成自然地擺擺手。

大門立即在他們麵前關上。

「慢著,我是來找你幫忙的!」藏冬忙不迭地在門關上前伸出一腳將它卡住。

軒轅嶽愛理不理的,「幫什麼忙?」都因人為因素之故,害得他出發到西域的行程一拖再拖,偏偏在他忙著打包行囊時,這兩個老害他不能成行的不速之客又來報到。

藏冬難得一臉的嚴肅,「我需要你幫我找出幾隻你才找得到的東西,」

「什麼東西?」天底下有這神辦不到的事?

「修羅。」他將兩手一攤。

五界裏頭,有什麼眾生是他這個神找不到的?可出了五界外,六道那方麵他就完全沒轍了,要不是衝著軒轅嶽是皇甫遲的愛徒,習得了皇甫遲不少的本事,他也不想來這裏看人冷臉並拜托幫忙。

軒轅嶽一手撫著下頷,「為何要找他們?」

「為了救晴空一條小命。」不得不插手管閑事的藏冬,刻意將人情的大帽子往他的頭上戴。「喂,晴空那小子幫過你也幫過神之器,現下他的麻煩找上他了,你不會見死不救吧?」

軒轅嶽愈想愈覺得不可能。

「無敵的晴空也會有對手?」當年晴空光是一句住手,就中止了一場人鬼大戰,為保神之器,晴空更是一夫當關與三界惡鬥,以他來看,就算藏冬與鬱壘聯手,晴空也未必會看在眼裏。

藏冬疲憊地抓著發,「萬物相生相克,怎會沒有?」要不是那尊活菩薩的弱點恰巧被無酒逮著了,他幹啥這麼緊張?

看著藏冬不同於以往的正經模樣,軒轅嶽思索了一會,邀客地敞開門扉。

「進來吧。」

「進來啦,有我在他不會扁你的……」藏冬忙對身後一臉恐懼的燕吹笛招手,然後走至軒轅嶽的身邊低聲請求,「喂,給個麵子吧,這回別又打他成不成?」

軒轅嶽微撇過臉,瞧了那個滿麵憔悴又楚楚可憐的燕吹笛一會,明知燕吹笛曾讓他吃過什麼苦頭,但他最終還是硬不起心腸,邊歎氣邊朝燕吹笛頷首。

燕吹笛小心翼翼地求證,「師弟,你……氣消了?」

他忍笑地一手掩著嘴,「消了。」那兩串臘腸他要是再多看幾眼,他怕他會當場破功笑出聲。

燕吹笛當下慶幸地拍著胸口深籲了口氣,而後在藏冬鄙視的目光下,跟隨著軒轅嶽的背影飄飄然地晃進屋內。

藏冬已經放棄再去唾棄沒人格的燕吹笛了。

「你要找哪些修羅?」軒轅嶽邊招呼他們坐下邊問藏冬,「我隻知三名修羅的名字與行蹤,若你要找的是其他的三者,我可就幫不上忙了。」

「我隻要找一名修羅。」他將頭一轉,笑咪咪地看著救星,「無相這名,你可聽過?」

「聽過。」軒轅嶽點點頭,語帶保留地再問:「隻是你為何要找他?」

「修羅裏,無酒擅長施咒,無相擅長解咒,我需要無相來解無酒之咒,你能找到他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哼,無酒能掐著晴空的弱點使詐,他就不能也挖來無相拆無酒牆角?

「能。」軒轅嶽如藏冬所願地頷首。

「瞧,你師弟比你管用多了,哪像你,叫你找個修羅都找不到!」興高采烈的藏冬,當下一掌用力拍向身旁不濟的燕吹笛。

「誰說我找不到?我是不能找行不行?我要找上那老妖怪,看我不被他給清理門戶——」遭神看扁的燕吹笛沒好氣地解釋著,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的失言,並飛快地掩上嘴。

聽出端倪的軒轅嶽眯細了眼,「你方才說什麼?」

「是你自己抖出來的,這麻煩你自己收拾。」藏冬眼見大勢不妙,連忙坐遠點,與燕吹笛撇清關係。

「師父跟修羅道有何關係?」軒轅嶽兩掌按在桌麵上直瞪向燕吹笛。

他撇過臉,「沒什麼,你聽錯了。」

「難道……師父也是修羅?」軒轅嶽從他方才的話裏逕自推敲出答案。

燕吹笛隻是緊閉著嘴,不否認也不承認。

軒轅嶽震驚地瞪大兩目,難以置信地起身往後退了一步。

怪不得……怪不得皇甫遲法力高人一等,歲月也從不曾在皇甫遲身上眷顧,而他始終不明皇甫遲為何總是善惡不定,不解皇甫遲為何有時會為人間而極善得有如聖人,有時卻對其他眾生極惡得有如閻羅……雖然他早就知道皇甫遲並非人間之人,也曾經懷疑過皇甫遲究竟是哪一方的眾生,但,他沒想過今日得到的答案竟會是這樣。

終於解開心中之謎的軒轅嶽,在這刻,不知自己該用何種表情來麵對這個現實,更不知,該用何種心情來麵對皇甫遲過去為人問所做的一切,隻是他不明白,皇甫遲為何要站在人間這一邊?既是修羅,又怎會對人間懷有守護之心,甚至是不擇手段?

「師弟……」不忍看他如此,一直瞞著他的燕吹笛試著出聲。

「這事你早就知道?」他茫然地問。

在燕吹笛收聲不語時,藏冬好心地替他開口,「這小子之所以沒告訴你,是因他怕你傷心。」

軒轅嶽頹坐在椅上,總算知道當年燕吹笛為何不顧他的挽留也要離開師門。

「你就是因此而離開師門?」他若不走,想必皇甫遲為了封口也定會殺了他。

藏冬笑咧著嘴,在此時另抖出八卦,「才不隻這樣,他離開師門有一半是因你——」

臉色鐵青的燕吹笛,隨即以一巴掌合上他的嘴。

「你究竟還想不想我幫忙?」他用力扯過這個嘴大的閑神,低聲在他耳邊撂話,「趕快辦完你的正事,再多說廢話,我馬上就抽腿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