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大學士府 第七章 大學士府(1 / 3)

晨光穿透蔥翠的參天巨木,把院落的地麵灑得班駁而零亂。

張敬修與妻高氏坐在太師椅上,側邊坐著年輕的姨娘崔氏抱著一名女嬰,邊上還有兩名錦衣的俏麗少女,觀其眉眼,該是張敬修與高氏之女。周邊侍立著聽差的阿嫂,以及女眷們的婢仆。

危襟正危等了半晌,仍不見小重輝起床問安,張敬修不由皺起了眉頭,吩咐高氏的婢女:“香鴻——且去小少爺房中看看——”

高氏忙站了起來說:“不要,還是妾身親自前往,輝兒往常都是早起的,莫不是生病了!”

張敬修膝下僅有此幼子,他是既寵溺又不敢放諸形色,聞聽夫人說得嚴重,不由點了點頭,關切地用目光尾送高氏去往東廂房。

高氏梳墜馬髻,上插飛鳳金步搖,穿窄袖衫,著曳地流紗襦裙,外罩比甲,在笏頭鞋閃動中,衣帶香風,到得廂房,輕輕拍了拍門,叫道:“輝兒——月嫻——”

這門裏邊有木搭子掛著,推不進去。

月嫻聽得夫人叫門聲,慌忙起身。

糟糕都誤過早點了,這下要挨罰了!

她急急跳下床來,先去開了房門。

小重輝也被驚醒過來,揉著眼瞼,翻身坐了起來,對著進門的高氏叫了聲“娘親——”

高氏溫和地應了一聲,然後眼睛落在床間的大被上,顯然昨晚月嫻沒有睡偏榻,而是睡到了兒子的床上。

這妮子如何敢這般膽大,別是因此晚了,一想至此,高氏柔和的眼光變得犀利了起來。

月嫻嚇得臉都白了,急忙辯白道:“夫人,小公子早晚又做惡夢了!奴婢隻好哄他。”

小重輝也替她辯解道:“是,娘親,輝輝總做壞的夢!好怕怕——”

高氏的臉這才寬和也下來,月嫻本是她千挑萬揀來侍候小重輝的婢女,人品上絕不容有失。

她急步上門摟住小重輝,問道:“乖兒,怎的又做了惡夢。夢見了什麼?”

“夢見門被官府鎖了,家中無有飲食,輝輝好餓!都哭了——”

“是是,夫人——午夜之時,小公子做了惡夢,哭泣不止——奴婢——”

“既如何,為何不急稟於我,賤婢好是沒主張,萬一出了差錯,我兒——我兒——”

高氏粉容生嗔,寶貝兒子夜間啼哭了,竟不報於她知曉,這賤婢好是大膽。她一向為人寬和,極少訓斥下人,但涉及親兒自是不同。

不過,看月嫻花容憔悴,眼袋薄腫,昨夜必是盡心服侍重輝而沒有休息好。高氏不忍心再說重話,隻是臉上飄過一陣不鬱道:“我兒別嚇出病來!月嫻且叫管家延請郎中疹治,小公子我自替他更衣!”

“是——”月嫻應一聲匆匆走了。

在張居正六媳中,唯高氏不是官宦人家所出,乃是舉人高嵩之女,她不似張家其他媳婦禦下總帶有幾分官家威儀,而是性情嫻淑、端方待人,家宅上下反而更為欽服。

今日雖然月嫻未及時同她溝通,但小重輝看來無恙,月嫻這丫鬟她平素又極為信任,故而隻是口頭斥責於她。

“娘親——輝輝總是夢見好餓,萬分奇怪,郎中是看不好的。”

“會好的,讓娘親幫乖兒將衣服披上,回頭請你父拿個主意!”

高氏撿起小重輝的衣服,替他穿好,然後抱他到梳妝台前,取梳子為他理了理頭發:“還做惡夢,今晚就跟為娘睡吧!”

“是——喜歡娘親!”小重輝很興奮,可是葉挽卻哀歎了一聲,昨夜初撫雲山,原本還有念頭一而再、再而三的……

高氏三十出頭,眉如翠黛,眼似柳葉,臉部皮膚細膩圓潤,洋溢著溫柔與母性的光輝,手攏稚子,鳧鳧出了廂房。

葉挽偷偷審視著這位準母親,此婦雖是小家碧玉,卻在張家諸媳中最為節烈,就是她在張敬修死後,揮刀自殘嬌容,獨自撫養孤兒成長成人,讓犯家子張重輝娶妻生子的。

可惜家遭不幸,生活困頓、營養不良,心情鬱結、壓力過大,張重輝二十七歲就玩完了。

張重輝死後,高氏又忍淚咬牙撫養其子張同敞。這張同敞比其父英武,可是一位貨真價實的明末抗清英雄。

隨高氏走到客廳,葉挽第一眼便看到了等待中的張敬修。

這位禮部儀製清吏司主事,戴忠靜冠,著圓領白蝠團花長袍,束玉帶,下巴蓄有長須,麵容清秀,眉目沉穩嚴肅,長身頎立,氣質儒雅飄逸。

清楚地記得,張敬修後來身陷囹圄,遭到毒打和構陷,是懸梁自盡的。在自盡前他寫下血書“尤可痛者,吾有六歲孤兒,焭焭在抱,知亦不能存活也。”

就憑這句話,知道這位好父親哪!

如果可以,一定要幫小重輝將他留住——葉挽暗下決心。

不過,很快他又思忖,如果救了張敬修,又有什麼東西可以替代他的性命,免張府罹難呢?

畢竟,張敬修的死是有意義的,他的死使朝廷上下為之震動,令明神宗感到了道義上的壓力,最終撥給張居正八旬老母趙太夫人十畝薄田,供維持生計之用;未將高氏與小重輝流放客地,使其有了生長的空間,受到了居正舊友的看顧;同時下諭了案,隻將張府男丁流放煙瘴之地,沒有趕盡殺絕。

緩緩走向廳前,看到了小重輝的其他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