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原隻將葉挽當作侍衛之選看待,但是看葉挽玩起詩詞來一套一套的,絲毫不比他和王爺差,確實是意外之喜!
當下奪嫡之爭是主要矛盾,上位才是根本利益,高拱對於為裕王府擇才絕無私心。他整天想的是增強裕王府的綜合實力,好與景王一較長短。
不過眼前的小年輕是騾子是馬,是否夠格成為裕王潛邸人才,還得拉出來溜一溜,起碼經得起他們的考核。於是高拱對朱載垕再三示意,大概意思是可以開始了。
然後像眾多老土的劇情一樣,朱載垕問了一個既宏觀又空洞卻事關大局的問題:
“葉卿——當今王事拮據,你可有良策?”
財政問題是嘉靖朝的爛瘡,朱載垕一語便及未來皇帝該管的大事,葉挽聞言則喜。這幾等於裕王府班子考核,王爺所提問題的規格,意味著他未來發展可能到達的高度,當然前提是葉挽可以簡在帝心,並勝任職責。
認真回想明朝弊病,以及高拱心頭所好,葉挽手撫琴案起身道:“欲解王事拮據,學生思之,唯有求諸土地與商賈,先從地權一事入手,攤徭役入田畝,以戶丁田額之數定量征收。”
在稅賦方麵,古代以戶為最小課征單位,以裏甲為最小課征編製單位。明朝中後期由於官紳與大戶名下虛寄田畝,集中和兼並了大量土地,憑其特權這些田畝免征稅賦。
嘉靖年間就是因為大量人身依附和土地兼並,再加上各色徭役苛重,大量農民逃離或遷徙原住地,裏甲手中的戶丁、田額數量多有虛額,造成國庫銀源日漸貧瘠,王事拮據的局麵。
按理講,葉挽所言正是後期高拱與張居正改革的大方向,不料高拱聽了葉挽的話,卻顯得有些失望,歎道:“天順年間‘十段錦法’,成化年間‘均平銀’法,弘治年間‘綱銀法’,世宗皇帝嘉靖九年‘一條鞭法’,莫不是徭役折銀向田畝歸攏,一並課取,然至今未見成效!”
“高大人所言有理,為何不見成效,皆因地權集中,官紳勳戚仗著朝廷嗬護,私占公益,故而欲豐銀庫,必先丈量土地。”換句話講,就是要逼著官紳勳戚把吃到嘴裏的吐出來。
高拱聽到葉挽所言及於問題關鍵,心中大是滿意,微不可察地對著裕王點了點頭,然後問:“求諸商賈作何解?”
葉挽對道:“集合民間越洋貿易,重走三保路!”
靠著海上貿易,未來大海賊鄭芝龍養活了一支龐大的水軍,鄭成功養活了一個國家,並有財力滿足連番作戰的需求。明朝搞海禁,規定片瓦不得入海,焚燒雙桅帆以上船隻。這是饑漢子砸米缸——自己不重視開拓財源、不重視國際貿易渠道的巨大攢財作用。
聞聽此言,朱載垕與高拱都大為震動,若說前番徭賦均平的思想,裕王府智囊早有探討,這開海禁、行官貿,重開成祖年間三保太監曾行海路,均未思及,因而不啻於一記重錘結結實實砸在他們的心上。
朱載垕對猶侍立一旁的耿如霜揮揮手,讓她先行退下。
如霜姑娘正聽到妙處,不料王爺揮退,隻得退下。試問她哪敢不允,官妓是婢仆一級的小人物,小人物知道得越多,越是對安全不利。於是,她識趣又異彩漣漣地看了身旁的葉公子一眼,匆匆退避。
高拱看耿如霜走後,歎道:“朝廷自朱紈起嚴執海禁,蓋因倭賊標立旗幟,與岸上大明奸民勾引深入,陰相窩藏,危及國家安全,此國之大事,怎可為商賈小利而惘視大害於不顧。”
高拱的話代表了明朝官宦典型的論調,屁民事小,不討海還可以去經營農業嘛,邊患才是關乎社稷安危一大問題。特別是漢奸與倭奴勾結,最是讓士大夫忌諱了。
從本質上講,明朝時國際社會風起雲湧,外部世界從政治上、經濟上和科技上逐漸開始向這個泱泱大國發起了挑戰,但是明朝的統治者麵對挑戰,紛紛采取一種消極的回應態度。
這是有原因的,朱家先人是從安徽鳳陽種著田、放著牛,經過反複廝殺,然後衝到北京城金鑾殿任職的,對海洋非常的不熟悉,甚至帶有厭倦的情緒。
這種情緒充分表現在終明一代曆朝皇帝海洋政策的自相矛盾上,洪武年間海禁嚴厲,永樂、宣德、正德年間,海禁稍弛,永樂甚至創造了一個七下西洋的海洋探險奇跡,到了嘉靖年間,又厲行海禁,其嚴厲程度超過以前任何一個皇帝。在這種政治氛圍之下,高拱的不認可是有道理的。
葉挽聽了卻大為不滿:“高大人此言有差,海禁殃及民生,閩浙粵魯多省海洋漁販不通,故民貧而盜愈起。民貧盜起,此為蕭牆之禍;倭奴酰足破刀,此為體膚小蘚。怎可以小蘚之恙,起蕭牆之禍。”
“倭寇之禍,牽係我大明浙蘇閩粵四省兵力與財政,浙閩兩省縣郡失守,黎民遭劫,怎是小蘚之恙?”
“倭奴不過東方一戰亂小國遊賊,敢掠奪沿海,隻因我大明海疆水軍蠃弱,以譚綸、戚繼光、俞大猷諸位大人之能,利用重練之新軍,終有捷報相傳!”
抗倭雖然因浙江大勝有了轉機,但是十幾年把明朝累得夠嗆,葉挽是說得痛快,但是無論如何高拱無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