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的春節,是葉家人過的最後一個全員到齊的春節。
蘇瓷在年初二帶著連躍和點點回娘家,晚上的時候全家三代人一起,在家熱熱鬧鬧吃了晚飯。
每年蘇瓷都會帶連躍和點點回來,一年一年看著向陽大隊的變化。這其中許多的變化都和她有關,比如學校的瓦房,學校的操場,學生們的校服,還有通往公社和縣裏的路。
現在向陽大隊已經慢慢富裕起來了,幾乎家家都住起了瓦房平房甚至小樓房。
當然也有與時代發展相逆的人家,比如葉老大家,他家七十年代的時候日子過得最舒心,從生了小五子以後家裏一夜變窮,現在更因為各種原因,成了村子裏的貧困戶。
和以往的每一年一樣,短暫地相聚熱鬧以後,老家的宅子裏又會冷清起來。
葉安國和何月香想接葉老二和蘇華榮去省城養老,葉安家和蘇瓷也提議過接他們去平城,但他們兩口子哪兒都不願意去,隻想守在他們住了一輩子的地方。
葉安軍沒有往城裏去,和謝美娥還有大寶二寶守在兩位老人身邊,繼續種著家裏的七畝土地。
葉老二和蘇華榮說,地是農民的根,家裏再是富裕了,土地不能不種,不種地那叫忘本。
過完春節從向陽大隊回到平城,蘇瓷和其他兄弟姐妹一樣,又回歸到自己的生活中。
然而這次沒能再等到下一次過年過節,葉蘇紅一個電話把她叫了回去。
“爸病倒了!”
蘇瓷撂了電話就和連躍、點點一起趕了回去,葉安家帶著媳婦孩子和他們一起,坐火車連夜趕回豐穀縣。下火車後也是直奔縣城醫院,然後就看到葉老二躺在病房裏。
葉蘇紅電話打得急,但到病房裏看到葉老二,發現他精神狀態還不錯。點點過去叫他姥爺,他看著點點笑著說:“點點越長越漂亮了,比你媽小時候還漂亮。”
葉老二病倒後就呆在了醫院,家裏有錢也供得起他治病。
在縣城治療一段時間後沒有明顯好轉,葉安國便又直接把他轉去了省城的大醫院。
可大醫院也不能包治百病,尤其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
葉老二年輕時候吃得苦又多,這一病就沒再站起來,積了一輩子勞苦的身軀,一垮就撐不起來了。
從葉蘇紅打第一通電話說他病倒算起,連兩個月都沒有撐到,蘇瓷便又接到了葉安國從省城打來的電話,他聲音平靜得毫無感情色彩,隻說:“爸不行了。”
蘇瓷這一回趕到省城,再在醫院裏看到葉老二,他躺在醫院的病房裏,奄奄一息隻還剩下最後一口氣。仿佛苦撐著這口氣,想要等來所有的兒女見上最後一麵。
他到臨了也沒有糊塗,誰來叫他他的眼睛都會動,會“嗯”聲。
而在所有兒子女兒孫子孫女外孫子外孫女都見過以後,他還在支撐著往病房門口看。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等誰,所有人都不說。
葉蘇英當然也來了,但她站在病房門外就是咬著牙不進去。
葉老二知道她在外麵,就用最後一口氣虛聲喊:“蘇英,蘇英……”
聽他喊,所有人都在病房裏抹眼淚,感覺心髒被人攥在手心裏,拚命咬著嘴唇不發出聲音。
蘇瓷沒能忍住,往病房門外叫了一聲:“大姐!”
隨後葉蘇紅又站起來,衝到病房外,看著葉蘇英顫著聲音說了句:“大姐,爸不行了!”
葉蘇英死死咬著牙,目光往上看著醫院走廊的天花板。
葉老二還在病床傷喚她,氣弱且拚了命一樣的聲音,一下一下撞擊在她耳膜上。
這樣又猶豫了幾十秒,她才眨眨眼,鬆開咬緊的牙關,轉身進了病房。
她從頭到尾一滴眼淚都沒有流,走到葉老二的病床邊上,看著他躺在病床上努力喘那口氣。
看到葉蘇英的臉,葉老二渾濁的目光又清明了一些。
他強撐著最後一點力氣,慢慢把手抬起來,往葉蘇英麵前夠過去。
葉蘇英站在病床邊沒有動,隻問他:“你想要什麼?”
葉老二抬起手沒能撐過兩秒,力氣一空又砸回了病床上麵。
他看著葉蘇英,費力張合著嘴,已經快說不出話來了。
葉蘇英看他是有話想講,便在病床邊蹲了下身子,把耳朵湊到他旁邊。
然後他用盡身體裏的所有力氣,虛聲說了他生命盡頭的最後一句話:“蘇英,對不起啊……”
葉蘇英聽到這句話,身體猛得一僵,手指震顫幾下,眼淚瞬間就決了堤。
她哭得凶了,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孩。
心裏憋了幾十年的委屈,仿佛在這一瞬間都化成眼淚奔瀉了出來。
她哭得整個人都在抖。
最後伸手捏住葉老二的手,把臉伏在他胳膊上,泣不成聲叫了一句:“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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