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剛瘦骨嶙峋,皮膚被曬得黝黑,頭發花白,眼神渾濁而空洞。
這就是宋遠飛見到人時,爸爸在他眼裏的形象。
猛然聽到宋剛找到了,宋遠飛整個人都是懵的,仿佛沒聽懂對方的話,也仿佛有人在跟他講笑話。
不真實,像做夢。
但他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卻已經行動,兩人二話不說就吹了蠟燭出門,路上接了蒲欣蘭,一起往機場趕。
其實任航隻是剛定位到宋剛,還沒部署好營救的方式。但他在當地的人脈剛巧撞到警方搗毀黑窩點,在大山深處營救出一批非法拘禁的黑礦工,在核對身份的過程中,宋剛被發現。
這十年,他都待在那個不見天日的礦田裏。
宋剛不能直接被帶回北方,還有一些手續和流程要走,而且他本人狀況也很差,需要家屬親自去接人。
任航的朋友把宋剛安排在任氏旗下的一家星級酒店裏,環境相較安全。
蒲欣蘭去的路上,跟宋遠飛一樣懵,直到見了宋剛,眼淚就不受控製地狂湧而出,衝過去抱住宋剛:
“老宋!”
宋剛反應十分遲鈍,卻在看到人影時驚恐又抗拒,眼中既警惕又茫然,掙紮著企圖推開蒲欣蘭。
“老宋,是我啊!”蒲欣蘭急切得不肯撒手,哭著說道,“我是欣蘭啊!”
“啊……”宋剛喉嚨裏發出不似人聲的呼哧聲,無措地搖頭推蒲欣蘭。
“你不認識我了嗎老宋?”蒲欣蘭越哭越委屈,宋遠飛凝眉站在一邊,眼圈通紅地也出了聲:“爸!”
宋剛茫然了好一會兒,倏地流下兩行熱淚。
任航麵色冷峻,負責跟看護人員溝通:“情況怎麼樣?”
“這批曠工全是從各地拐來的勞動力,每天被逼著下井十幾個小時,還會被毆打虐待,很多人都神誌不清了,語言功能也有所退化,話都說不出來。”
這話讓蒲欣蘭更加心痛,隻能悲慟哀嚎:“老宋啊!!”
因為情緒過於激動,蒲欣蘭一口氣沒喘上來,眼一翻就往旁邊倒。
“媽!”宋遠飛見勢趕緊抱住蒲欣蘭。
他瞪著眼,咬著牙,強忍著澎湃的恨意,努力保持著理智。
“爸。”宋遠飛扶著蒲欣蘭坐下,蒲欣蘭卻抓著宋剛。宋剛還是本能地想甩,宋遠飛索性去握他另一隻手:“爸,我是飛飛,我們來接你了。”
有任航的關係,宋剛已經被洗過澡,換過衣服了。剛被救出來時,連個人樣都沒有。
任航謝過朋友,客氣地把人送走,已經是淩晨了。
宋遠飛和蒲欣蘭驚魂一夜,都還不想休息。但任航還是挨個勸慰:“阿姨,您休息一會兒吧,明天咱們還要去走流程辦手續,您得保持體力。”
他又跟宋遠飛說:“你快睡一會兒,養精蓄銳,明天才能照顧叔叔。”
蒲欣蘭從痛哭中緩過來,小聲啜泣著不肯走,宋遠飛也難受,可任航說得對,後續還有很多需要做的事,不能剛見麵就把自己搞垮。
尤其蒲欣蘭,年紀大了,一晚不睡就跟要了半條命似的,況且情緒起伏消耗巨大,別病倒了。
“媽,”宋遠飛扶著蒲欣蘭道,“晚上我跟我爸睡,你去隔壁休息,咱們明天回家。”
在酒店勉強休息到天亮,宋遠飛就讓蒲欣蘭陪著宋剛,他跟任航去跑手續。
“你怎麼比負責我們案子的還先得到消息啊?”
路上,宋遠飛的腦子才清醒了起來。
他爸找到了,他終於有了實感。
“我也托人幫忙注意著了。”任航搪塞著,轉移了話題,“咱們回去,先帶你爸去體檢,他常年超負荷勞動,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都會有很大損傷。”
宋遠飛聽著,默默攥緊拳頭。
一想到他爸爸被人虐待囚禁,他就恨不得親自去給宋剛報仇。
任航卻輕輕握住了他的拳頭。
“咱們找最好的醫生,叔叔肯定會好起來。到時候帶叔叔看看你的電影,他一定喜歡。”
任航平緩沉著的語氣蘊含著特殊的力量,撫平宋遠飛的躁動不安。
宋遠飛拳頭鬆了,反握住任航。
“謝謝。”宋遠飛頭一歪,靠在任航肩上,“謝謝你陪著我。”
任航用臉頰蹭了蹭宋遠飛的發絲,低聲說道:“我會一直陪你。”
把宋剛帶回去,已經是第二天深夜了。
他們一路奔波,給宋剛裹了厚厚的外套,飛機落地時,天空飄著小雪。
雪花像是從虛空飄灑向大地的塵埃,天地沉寂,如塵埃落定。
在任航的說服下,蒲欣蘭和宋剛被帶去了別墅,宋遠飛停工,開始了照顧宋剛的日常。
正如任航所說,宋剛身體和精神上的創傷都很重。身體上各種勞損和炎症,嚴重營養不良;精神上ptsd,不會說話,隻能發出“啊啊”的聲音。而且他懼怕生人,連任航和宋遠飛都怕,隻有蒲欣蘭能近身。
雖然他還認不出蒲欣蘭,但憑著本能,信任著蒲欣蘭。
別墅的私密性很好,沒有業主的許可,任何外人都不得進來。而且每戶業主彼此之間都離得很遠,隻要不主動聯絡,基本看不見彼此。住在這裏,仿佛住在世外桃源,適合宋剛的靜養。
宋遠飛寸步不離,除了給父母做飯,就是陪父母說話。
每天,蒲欣蘭都嚐試跟宋剛交流:“老宋,這是飛飛,宋遠飛,他長大了,是個大明星了。”
宋剛就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跟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但是蒲欣蘭跟他說話時,他還是能轉動渾濁的眼珠,似有所感似的“啊啊”兩聲。
“爸,中午我給你做梅菜扣肉吧。”宋遠飛也會跟宋剛說話,“你以前最喜歡吃這個,我現在可厲害了,做的比飯店好。”
任航也提出過請個保姆回來做飯,被宋遠飛否決了。別人他不放心,堅決要親自掌勺。
“飛飛,你還是忙工作吧。”蒲欣蘭勸兒子,“你爸爸回來是好事,有媽媽照顧他就行。”
“我不忙,”宋遠飛寬慰蒲欣蘭,“就因為爸爸回來了,我才想多在家嘛。”
“唉……”蒲欣蘭從最初的打擊中緩過勁兒來,“兒子,我跟你爸也不好總打擾你們,既然你有時間,抽空咱們去看看房子,搬出去吧。”
“當啷”一聲,鍋鏟墜地。
宋遠飛火冒三丈:“您說什麼呢?什麼叫打擾我們?”
說完他意識到,這是任航的房子,蒲欣蘭是不好意思。就像上次在這裏躲媒體一樣,不是自己的地兒,父母那一輩住得不踏實。
“對不起媽,不該跟你發脾氣。”宋遠飛撿起鍋鏟,邊衝洗邊道,“這也是我家,您跟我爸安心住著,等我爸好一些,你們再搬走也不遲。不用擔心任航,他不會計較的。”
“嗯,”蒲欣蘭也不好爭辯,隻能歎著氣道,“還是任航有本事啊,那麼遠的地方,都有人能認出你爸。”
“對啊。”宋遠飛笑了笑,疑惑再次湧上心頭。
日子過去了幾天,宋遠飛挑了個任航不太忙的日子,主動跟任航談心。
正值夜晚,蒲欣蘭和宋剛住樓下,宋遠飛和任航住樓上。洗完了澡,宋遠飛問任航:“你是怎麼想到托到那麼遠的朋友,留意我爸的?”
任航剛脫了睡袍,一條腿屈起挨到床邊。
這事兒他敷衍了一次,沒法再敷衍第二次。
於是他坐下,呼出口氣正色道:“我媽給我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