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鬆岡。
——蘇軾《江城子》
後來我開始特別特別喜歡這首詩歌。這是我和奶奶都很喜歡的詩歌。
你還記得晴朗的藍色天空下,有臘月的凜風,有薄雲籠罩的懶陽,有飄飛的柔雪。我們一起依偎著走路規避寒冷的日子嗎?今天我又來了,一個人,很冷,很孤獨。沒有人再擋在我的旁邊了。可我怕你孤獨的魂魄還在四處飄蕩,我更怕你找不到歸來之路,於是我踏雪而來。
我的身後,留下了一串串清晰可見,深淺不一的腳印。同樣孤獨的腳印。這是最簡單的方式了,小腳丫長成了大腳丫,在一個春天到來的時候,我來看望您了。我常常想起那個淩晨,那是我記憶中的一個終結,是思緒裏的一個永恒的慢鏡。那些曾經充滿著愛和溫暖的卻沒被我珍惜著的點滴片斷,我把它們記錄下來,收藏起來。你永遠地去了,如煙的往昔歲月,你的生命在瞬間中猝然枯萎,留給我的是你生命終止時那掙紮過後的眼神和漸漸沒有了溫度的雙手……
奶奶,你知道我那言不由衷的思念麼?
把這幾段文字記在我的日記裏後,我在後麵寫了幾個字“寫給奶奶”,淚水又沒出息地滴下來,在日記本上朦朧一片。肖銳果在客室裏不停地抽煙,嗆得我直咳嗽。太難過了,簡直太難過了。
我恨他,幾年來我一直恨他。我才知道,在內心裏我一直深愛著奶奶的,可是我明白得太晚了。總是追憶奶奶對我的好,然後淚流滿麵。——
那段時間,奶奶總是喜歡躺在床上,拉著我的手講我小時的故事,我爸小時候的故事。都說,人一旦太蒼老就願意講過去的事,我逐漸由不耐煩轉化成擔心。
我聽她在夜晚喊我“肖若兒,肖若兒”,一邊喊一邊會特神經的哭起來,然後坐起來大口喘氣。好幾次都讓我擔心她在下一秒鍾會窒息,每每我早晨上學的時候,她也不再做飯給我,睡得很安穩像死亡一樣安靜。
她也漸漸不再說那些讓我感到無比治愈的話了。
那時,我中午開始不回家了,因為她有時昏睡到中午。我看著她難過。
我在學校外的一家小吃店遊離,她說她歇一會兒就會好了,這讓我有空前的滿足感,放學回家,她依舊很疲憊地衝我笑。人呆久了,最是要歇著來治愈靈魂的。她臉上的皺紋太多了,以至於讓我看不到她眼裏光彩還是空洞。
後來她開始晚飯也不準備,直到有一天為此我與她大發雷霆,我那時的氣勢跟訓兒子似的,她依舊笑著說:“若兒,你該會照顧自己了。”她漸漸省略更多更多的原本屬於她自己應做的事。每次她都會笑著麵對我的脾氣,這讓我無奈地厭倦。
我不知道我怎麼了。
明明她是那麼脆弱和缺愛的時刻。
一張難得讓我發現的病曆揭開這一切的費解,很嚴重的病,胃癌晚期。那時奶奶正在睡覺,我走過去,抓住她的手好一會,她才醒過來。她看我紅腫的眼睛說:“我沒事,人老了總要生病的,這也不是稀罕事了。”
“奶,你去醫院吧。就算為了我,好不好?”我第一次用商量的語氣和她說話。我不由分說叫來車。她其實很久前就知道自己的病,卻不肯住院治療。若不是姑姑告訴我,我也永遠不知道,醒著的時候,她有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