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眾人聽馮虞說得鄭重,一時間俱都停下說笑,思索起來,屋中隻聽見眾人呼吸之聲。半晌,兩鬢斑白的延平所陳百戶率先開口:“大人,下官有一言。說實話,這兩年地方綏氛大不如弘治年間。大人這番布置可說是未雨綢繆,要緊得很。想那正統十三年,鄉紳催逼田租過急,巨寇鄧茂七趁機蠱惑佃農反亂,一度擁眾數萬,迭破二十餘縣,八閩震動。那一回,掉腦袋丟印子的官員數以百計。雖說鄧茂七於次年授首,餘匪卻是到了景泰元年方才剿清。嗬嗬,下官上了年紀,便愛翻這老黃曆了。”
馮虞搖頭道:“這可是持重之言,怕的就是當下之人好了傷疤忘了疼。”
“既然如此,下官便再往下說了。如今別的州府下官是不知道。可是延平、建寧治下縣鎮,依稀又見正統年間情形。稅糧租賦是越發多了、重了,官紳催索日急,收成卻不比往年。京師還時不時下旨索求特貢。全賴當年平亂時殺得狠,地方百姓見著官軍公差腿肚子哆嗦,現在還不敢有什麼異動。再往後可就難說了。”
這時汀州所高百戶也忍不住插了進來。“陳大人說的極是。汀州治下山僻人頑、地險民悍,天順六年白眉匪亂、成化十三年鍾三反亂,之後才辟出永定縣治。從那時起,我汀州所便廣布耳目,多置緹騎。隻是地方上有地方上的難處。雖說咱們錦衣衛沒什麼定編,擴員容易。可上頭撥下的餉銀、度支是死的。再招人,大家夥腰包可就癟了。怎辦呢?手下弟兄自己出外摟錢,這些小子又不會正當營生,隻能是收坐地錢、打樁……”
馮虞聽了一楞,“什麼叫打樁?”
“就是拿著人犯,先不忙往衙門送,找一僻靜之處,先揍一頓敲竹杠,榨出來銀錢私底下分了。如果錢財不多,帶回衙門還得挨打,非招個什麼名目出來,辦案的才好領賞。這一起案子來回便能賺兩頭。”
馮虞一聽臉色就變了。“咱們辛辛苦苦四下偵緝打探,為的就是綏靖地方。這麼一搞,敗壞名聲不說,不是惹出民怨沸騰,反逼著人家上梁山麼?”
高百戶苦笑一聲,回道:“道理弟兄們不是不明白。可是收買眼線要銀子,養兵添甲仗要銀子,結案打賞還得要銀子。咱們也隻能睜隻眼閉隻眼,要不誰幹活呢。”
旁邊立時有人附和:“大人,確是這情形。永樂年間,咱們一個百戶所實打實百來號人。到了正統年間,在冊的便有兩百來人,下頭眼線數百。如今又過五十年,我這一個所,緹騎旗兵三百多,眼線耳目以千計。可除俸銀糧餉按在冊人頭實撥,其餘一應用度還是初時那個數,不撈偏門怎的也不夠用啊。”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馮虞卻皺著眉頭一言不發,指頭不停地叩著座椅扶手。半日工夫,馮虞突然發問:“陳百戶,養耳目等一幹用度,每年耗銀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