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牢房,馮虞四下看了看,房間收拾得挺幹淨;提鼻子聞聞,也沒什麼異味;再看劉瑾,正坐在一張板凳上,漠然地看著自己。馮虞拉過一張板凳,往劉瑾對麵一坐,“劉公公,別來無恙?”
劉瑾冷笑一聲,“承你馮虞關照,咱家好得很呐。”
“飲食用得慣麼?睡得可安穩?”
“謀反大罪,沒幾日活頭了,吃不吃睡不睡的還有分別麼。馮虞,你此番前來,可是要取咱家項上人頭?”劉瑾冷冷應了一句。
馮虞笑道:“公公想多了。即便是行刑正法,也輪不著我。”看了看牢門處已由陳琛與親兵接管,那獄卒被帶出老遠,馮虞回頭說道:“不瞞公公,聖上旨意以下,淩遲、滅族,便在三日之後。不出公公意料之外吧?”
“嗬嗬,謀反大罪,還能有什麼下場?十年心血,一場空啊。”
兩人相視無言。過了好一陣子,馮虞開口道:“劉公公,還有什麼話須交待麼?”
“九族都滅了,還交待什麼?馮虞,自打進了這裏,雖說不曾短了飲食,卻無一人與咱家搭腔,悶得慌。你若無事,陪咱家說會子話,咱家便感激不盡了。”
馮虞默默點了點頭,正了正坐姿。
劉瑾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說道:“這些年,咱家見過多少官員,要麼一心拍咱家馬屁要好處,要麼便如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惟有你馮虞,從頭至尾,咱家沒看透。不過,說句良心話,與你打交道,不難受。如今想想,之前種種,倒是咱家做得過了。”
馮虞笑道:“一碼歸一碼,當年公公栽培之恩,馮虞不敢忘,故此今日特來送一程,到了正日,怕是不便。”
劉瑾點了點頭,說道:“這個咱家曉得。你呀,與咱家當年起家也有幾分相像。想當初……”
劉瑾的目光漸漸飄了起來。“想當初,咱家來姓談,多年沒個出身,有上頓沒下頓。後得劉順公公引薦得以入宮,此後便改姓劉。孝宗皇爺在位時,咱家又得貴人相助,調入東宮侍奉太子。那晚上,咱家整宿沒睡啊。太子!太子是什麼,明日的皇上!咱家苦了幾十年,終於望著出頭之日了。那時候,咱家便打定主意,自明日起,便要全心全意服侍好太子,日後待他上位,好待能有個出身,或許還能光宗耀祖。嗬嗬,那時可想不到太多。整日裏陪著皇上,變著法子哄他開心不說,每頓飯先嚐嚐鹹淡涼燙,半夜裏起來看看太子蹬沒蹬被子,五年啊,沒睡過一個整覺,伺候親娘都沒這麼盡心。
弘治十八年,孝宗皇上駕崩,果然是太子即位。那一晚上,咱家服侍著皇上睡了,咱家尋了個無人處,哭了笑,笑了哭,眼見得是要出頭啦。皇上果然重情,內宮監掌印,統領京營。一個下人,一步登天,咱家知足啦。
可有人不讓咱家安生,劉健、謝遷,滿朝言官,還有那吃裏爬外的王嶽。咱家到今日也想不明白,咱們不過是想著讓皇上過得舒心些,這也有錯?那年皇上不過十五,整日裏呆在朝堂上聽一堆莫明其妙的屁話才算明君?那還要你內閣做什麼?結果如何,鬧騰了幾日,沸反盈天,咱家一巴掌便全拍下去了。那些天,咱家明白了一個道理,那些文官,沒個屁用,順著他們越發猖獗,一頓板子便安分了。還敢搗亂的,百個裏頭都冒不出一個來。
可咱家知道,這些年,沒少有人說咱家壞話。咱家偏要幹出點模樣來。自從咱家出任司禮監掌印太監,代擬披紅,咱家自問是鞠躬盡瘁了。咱家少時沒念過幾天書,識不得多少字。但咱家……那個叫什麼,噢,不恥下問,凡事先與張彩、孫聰、張文冕會商,再交焦芳潤色,之後送首輔李東陽審定。哪一樁大政是咱家自行亂命?肅貪、罰米例、舉官避嫌、清查錢糧、丈量屯田,哪樣不是善政?如今咱家遭殃了,汙水全潑咱家身上了。”
“這麼說來,公公實是公忠體國,千古完人了?”馮虞嘴角浮起一絲笑意。
劉瑾聽著,難得地老臉一紅,“哦,要說起來,這幾年咱家是多收了些錢財,對有些文臣,也稍狠了些……”
“多收了些?劉公公,你可知曉,就憑從你家抄出的金銀數目,你已位列三皇五帝以來天下第一大貪官!”
“啊?!有那麼多嗎?咱家不過是想著多攢些養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