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是比較有理性有克製的人,然而我對你還是有欲望,我還是做夢,夢想到我們的生活怎麼能連係在一起。想著我們在一張桌上寫文章,在一張椅上讀書,在一塊做事,我們可以隨便談什麼,比同其他的人更不拘束些,更真實些,我們因為我們的相愛而更有精神起來,更努力起來,我們對人生更不放鬆了。我連最小的地方也想到了,當想到你的頭發一定可以洗幹淨(因為有好幾次都看到你的頭髒),想到你的脾氣一定可以好起來,而你對同誌間的感情也更可以好起來,我覺得你有些地方是難於使人了解的態度,當然我能了解你那些。而我呢,我一定勤快,因為你喜歡我那樣,我一定要有理性,因為你喜歡我那樣,我一定要做一個最好的人,一點小事都不放鬆,都向著你最喜歡我的那末做去,當然我不是說我是要因為一個男人才肯好好的活,然而事實一定是那樣,因為有了你,我能更好好的做人,我確是可以更好點是無疑的。而且這決不是壞的事,不過,這好像還是些夢想。我覺得不知為什麼我們總不能連係起來,總不能像一般人平凡的生活下去,這平凡就是你所說的健全。所以我總是常常要對你說,希望你能更愛我一點就好。所以我常常有點難過,我不知應該怎樣來對你說出我新有的夢幻。這是,我最近的過去是這樣的,一直到寫信以前都這樣。
而我現在呢,我稍稍有點變更,因為我看見你那末無主意,我願意……——我不想苦惱人,我願意我們都平平靜靜的生活,都做事,不再做清談了……。
這封信本來預備寫得很長的,可是今天在見你之後,心緒又亂了起來,我不能續下去了。有許多話覺得不願說下去了,覺得這信也不必給你,我真是一個不中用的人,希望你能幹,你強,這樣我可以慚愧,可以痛苦,可以一切都不管,可以隻知好好做人了。勉勵我,像我所期望於你的那樣,幫助我,因為我的心總是向上的。我這時心亂得很。好,祝你好,我永遠的朋友!
八月十一日(一九三一年)
壓了兩天,終於想還是寄給你的好。這沒有說完的一半話,就是說,我改變了,你既是喜歡的,你就不要以為我對你冷淡而心裏難過,又對我疏遠起來。那是要幾多使我灰心的!幫助我,使我好好的做人。希望你今天會來。
十三日上午
一夜來,人總不能睡好;時時從夢中醒來,醒來也還是像在夢中,充滿了的甜蜜,不知說多少東西在心中洶湧,隻想能夠告訴人一些什麼,隻想能夠大聲的笑,隻想做一點什麼天真,愚蠢的動作,然而又都不願意,隻願意永遠停留在沉思中,因為這裏是滿占據著你的影子,你的聲音,和一切形態,還和你的愛,我們的愛情,這隻有我們兩人能夠深深體會的好的,沒有俗氣的愛情!我望著牆,白的,我望著天空,藍的,我望著冥冥中,浮動著塵埃,然而這些東西都因為你,因為我們的愛而變得多麼親切於我了嗬!今天是一個好天氣,比昨天還好,像三月裏的天氣一樣。我想到,我隻想能夠再挨在你身邊,不倦的走去,不倦的談話,像我們曾有過的一樣,或者比那個更好,然而,不能夠,你為事絆著。你一定有事,我呢,我不敢再擾你,用大的力將自己壓住在這椅上,想好好的寫一點文章,因為我想我能好好寫文章,你會更快樂些,可是文章寫不下去,心遠遠飛走了,飛到那些有亮光的白雲上,和你緊緊抱在一起,身子也為幸福浮著,……
本來我有許多話要講給你聽,要告訴你許多關於我們的話,可是,我又不願意寫下去,等著那一天到來,到我可以又長長的躺在你身邊,你抱著我的時候,我們再盡情的說我們的,深埋在心中,永世也無從消滅的我們的愛情吧。……
我要告訴你的而且我要你愛我的!
你的“德娃利斯”一月五日(一九三二年)
這不算情書
(原載1933年9月1日《文學》第1卷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