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無限愁緒莫相問 欲成紫苑蝶未成(1 / 2)

涼爽的夏夜,晴朗的夜空呈現出一種藍黑色的濃鬱,其間點綴著璀璨無比的星辰。如一美人臻首,盈盈珠翠點絳如雲的濃密烏發,輕輕回首,就可見光華流轉,便是盛世不可言喻的風姿豔逸,高華優雅。在這片熠熠生輝的明朗夜空下,青天白日間雄偉壯麗的紫禁城顯示出一種靜謐的姿態。這天一擦黑,各個宮殿都看不太清形狀,遠遠觀之,隻覺得像是狩獵場裏身形各異的野獸,不管秉性有多烈,見著人就像貓兒似得,溫順的服帖於地。於危險中暗暗的隱藏著某種不可言喻的權威,你摸不著看不見,可不得不時時順從於它。這就是皇宮給人的印象,尋常百姓都想著住在大殿裏的皇帝老子是世上最安樂的人,享受著普天下獨一份的天家富貴,擁有著人間最高的權利。可是鮮少有人懂得,如果富有天下,同時也就要被迫的喝下那五湖四海的苦水兒,冷暖自知。

且不說皇帝的難處,這時不情不願的跪在內殿冰冷的青石磚上的蘭若倒是一肚子苦水沒處倒。彼時不大的內宮裏人氣並不很旺,還開著窗子,時不時的還有涼若清溪水的風徐徐吹來,輕輕的透過夏季輕薄的紗衣,直接覆上溫熱的肌膚,爽快之餘也不禁要打幾下寒顫,起了一身密密的粟粒。眾人都覺得涼意襲人的時候,在太後冰冷目光下跪了很久的蘭若卻是冷汗替熱汗,身上的衣服濕了好幾茬,何況空蕩蕩的殿內隻有她們兩個人在,雙腿酸麻不已,要斷掉一樣。

太後在送走了萬曆以後,並沒有像蘭若想的那樣大發雷霆,而是麵目平靜的著人進來服侍,浣麵沐浴,梳發更衣。如果進進出出的宮人可以忽略已經在屋角跪了兩個時辰的鄭尚儀,這個夜晚還真是沒有什麼不尋常。內監宮女們雖然在心裏都對蘭若的“悲慘”遭遇感到十分的同情,也確實是很不忍見這個可愛仗義的姑娘受罪,但各人都不敢表現在頭麵上,還都是保持著一種恒久不變的恭敬表情,有條不紊的伺候著太後洗漱。好容易忙完了,他們本想著像尋常一樣,在主子就寢後宣召侍夜宮女進來當值。不料太後卻吩咐他們全都退下,晚間也不必再上人來守著,隻叫鄭尚儀候著吩咐就成,大家都去歇著就是,沒有傳召就都不用起來了。大家愣了一愣,隨即答了是,也就緩緩的依次退出殿去,臨走時還都向那個跪得七葷八素的姑娘投去了同情的一瞥,眼光憐憫而複雜。

李太後身著一身絳紫色的纏枝暹羅天蠶寢衣,如水般光滑細膩的衣料上隱隱可見成條紋狀的螺旋花枝,別致雅麗,可那樣祥和柔美的顏色穿在她的身上總讓人感到一絲隱秘的壓迫,無形的縈繞於身邊,無法擺脫。太後閑閑的靠在紫金藤罩花長榻上,身子半倚半坐。一隻雪白修長的素手隨意的擱在扶手上,足實一副漫不經心的做派,卻見一雙細長的丹鳳妙目裏充盈著憤怒而不屑的神色。眼風狠狠的停在下麵跪著的女子身上,腦中不斷的浮現著前半晌那讓她氣憤不已的情景:晚膳空當,她和兒子剛剛走進偏殿,那個小賤人就裝著要摔倒的樣子撲進了他皇兒的懷裏,一副輕薄的身子骨像粘在他身上一樣不肯離開。才第一次接聖駕就敢有這般行徑,倒是籌謀的仔細,想來膽子也不小,一心想要在皇帝身上搏個好前程了。她那來者不拒的兒子更是可恨,放著**裏如花似玉的後妃們不待見,倒是對這些命薄心高的小妖精垂憐得很。前幾月剛剛冊了九嬪,大多門楣不高。今日抱著這個鄭蘭若又像個大寶貝一樣,舍不得撒手。兩人對了眼之後,還像久別重逢似的驚喜不已,自顧自的絮叨了好久,完全忘了還有旁人在場。自己心裏雖是氣的發抖,麵上也不好發作,隻得笑著問皇帝可曾見過蘭若,怎的這樣熟稔,老早就認識了罷。

誰想她那不爭氣的兒子還怕那小妖精背上私相授受的罪名,急急辯駁著說並未見過她,隻不過跟上回出遊時遇到的一個人很像,近日讀書讀的眼花,竟認錯了人。哼,真當她是死人嗎?竟想出用這樣的話來搪塞,兩人這般郎情妾意蜜裏調油的樣子,任誰瞅見都看的出他們早就暗通款曲,打得火熱呢;

李太後當真是越想越氣,不由得恨恨的抬起手來,一掌把條桌上的青瓷茶盞給摜到了磚地上。四處飛濺的水花並著迸裂的雪白碎瓷片,生生的揚了蘭若一身,太後素來注重養生,即便到了大夏天也不常用冰飲,隻是一直飲著熱茶。她知道年輕人素來火氣壯些,熱天必耐不得燥便也吩咐備下了冰鎮的梅子湯,羹酪等涼食,都是在後妃皇帝來請安時招待他們的,即使這樣,太後仍是常常規勸他們禁食生冷,冰涼涼的激一下子倒是舒服,不定把身子傷成什麼樣了呢。還是熱熱的功夫茶最好,喝下去發汗,不多會兒必定涼快,還能提神醒腦,好處多了去了。此時打翻的茶盞裏就呈著剛剛沸了三遍的黑山毛峰,滾燙燙的尚不能入口,倒是一股腦的潑在了蘭若的身上,把已經有些神誌不清的她燙的一激靈,“嗷”一聲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