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十年仲秋節戌時
八月十五的季節,是個充滿了蕭瑟的時節。普天下的人們都認為這是個團圓的節日,可是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團圓,鮮少有人想過。曆數炎黃子孫幾千年傳統的重大節日,例如仲秋,譬如上元,當然還有最重要的年關,無一例外的發生在秋冬季節。天地間充盈著單調的顏色,秋天的昏黃與冬日的雪白無邊無際的平鋪在廣闊的天地裏,不同於春日間嫩柳抽芽的嬌俏,更比不了夏日的姹紫嫣紅。人們在這樣的環境裏生活勞作,自然而然的就會產生出悲戚的意念,自然也就更需要親情的溫暖,一個也許不重要的節日也許就變的神聖而讓人充滿了希望。
這個時候的紫禁城同樣生活在陰暗低沉的底色之上,隻是皇家最擅長的也許就是改變自然的摸樣,皇帝是奉天承運的天帝之子,是上天派到人間統治黎庶的兒子。在外人眼中,皇帝可以隨心所欲的任意妄為,不必害怕天譴,人家可是爺倆,哪個爹忍心對親兒子下狠手啊。譬如此刻的皇城,處處充盈著喜慶刺眼的紅色,那樣明媚鮮亮,可也像是一泮無垠的火焰鳶尾,美麗熱烈動人心魄,卻不成想這樣的美麗要用活生生的血肉喂養澆灌,妖豔詭譎。
戌時三刻,是一個吉祥的時刻。傳言說這個時候出生的人,有著極好的命數,非富即貴。這也是個婚嫁吉時,嫁娶皆宜,琴瑟和鳴。高高在上的皇家也必定在此時行合焏大禮。皇帝冊妃,親王大婚,都在這一時刻同一發生,這是一份多麼高貴的洋洋喜氣,高貴到那樣嚴謹,嚴謹到每個人都沒有笑容。無論是他,她,他,她,還是落寞的她。
吉時到底是耽誤不得的,在秋天早早擦黑的夜幕之下,婚成禮正式開始,經過了皇帝的冊立奉迎禮與潞王的合焏禮,兩位尊貴的皇妃與王妃同時被攙下轎輦,分別被送入乾清宮與啟祥宮的偏殿,她們的頭上蓋著火紅的金絲蓋帕,完全看不見身前的路,眼中隻是充盈著漫天漫地的紅色,看的久了會有種暈眩的錯覺。
新娘被送入寢殿,那兩位天潢貴胄的少年就須得在交泰正殿應酬群臣親友。萬曆還好些,畢竟是皇帝,隻需向太後行大禮,端坐於高堂上接受群臣朝賀即可,再者畢竟不是大婚,不用過於嚴謹。潞王則辛苦很多,這位十六歲的親王今日大婚,迎娶他生命中的第一位正妻,那個女子若是有福氣,則可能就是陪伴他走過一生的唯一的妻子,無論囊括多少如花美眷,她不可撼動的地位都要獲得整個帝國的尊重。潞王朱翊璆是萬曆皇帝朱翊鈞的親弟弟,隻小他兩歲,如果說萬曆的被孕育與出生為李太後換來了麻雀變鳳凰的機會,那麼潞王的存在則實打實的成就了當今太後從宮女到宮妃的全麵轉變,他從一出生就是母親滿腔愛憐的寄托,父皇的寵溺,太子哥哥的嗬護,讓這個英挺的少年具有了得天獨厚的條件,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耀眼的高貴讓人不敢直視,英氣如劍氣,寒氣襲人。當然也成就了他性格中的致命缺點,貪婪而冷漠。他厭棄自己的妻子,他愛的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女人。他不願意費力周旋在朝臣之中,一直冷著英俊的臉,怒氣不言自明。
交泰殿是皇家舉行盛大慶典的主要場所,因此裝潢華麗非常,耀眼高華。正殿高度大概是正常高度的兩至三倍,寬闊敞亮,正殿中央可搭建一個很寬敞的戲台,四周圍繞著兩層樓台,群臣落座於底層,皇室與權臣則在視野開闊的頂層。新冊封的恭妃雖然位高且懷有身孕,但是父母早逝親眷皆無,高台上並沒有新晉的國丈。而左都督同知鄭承憲卻有足夠的資格居於高台,他不僅擁有一品大員的身份,還是潞王頂正經的老泰山,且鄭氏一門還有一人,此後必是前途無量,不輸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