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二章 藝術家韓起祥(4)(1 / 1)

周揚再找韓起祥的時候,韓起祥正在棗園村說他的《翻身記》,黑壓壓坐了幾百個人。說到經受過的苦,韓起祥沒哭,台下的哭成一片。說到了延安的好光景,台下的全站起來,踢踏著腳,拍打著屁股上的土,喊:“毛主席萬歲!”呼聲和塵土轟得樹上的鳥兒都飛了。待說書完畢,周揚拉韓起祥到一邊,才要祝賀他說書成功,韓起祥卻說他把《翻身記》改了一段,要周揚聽聽改得如何:早起饃饃晌午糕;晚上撈起切麵刀;頭道韭菜二分半;冷調豬頭搗辣蒜;轎上來,馬上去;丫環夥計聽使喚;韓起祥說:“這是財主家的日子,改得行不行?”

周揚說:“改得好!”

窮漢窮漢;攬工受難;早上是錢錢飯;晌午黑豆搗兩半;晚上滾水把腸子涮幾遍;提上籃籃滿山轉;苦菜根根噎著咽;韓起祥又說了一段。說:“這是說窮人的!”

周揚說:“改得好!”

這時候了,韓起祥才問周揚:“你尋我有事?”周揚說:“我告訴你,你可以娶了那個寡婦。”韓起祥生氣了,說:“你把我韓起祥當什麼人了?!”周揚說:“這是毛主席說的。”

但是,韓起祥帶著毛主席的指示去找寡婦,寡婦卻出事了。寡婦沒有經受住村裏人的閑言碎語,要求參加了民工隊,隨部隊去了南泥灣。她在南泥灣挖一孔窯時,窯塌了,被土埋在了裏麵。韓起祥趕到了南泥灣,撲倒在寡婦的墳上不起來,陪他的人說:“你哭一場吧,哭了心裏好受些。”韓起祥沒有哭,將探路棍插在墳頭,風刮著,棍兒上的兩顆銅鈴撞得丁丁地響。

從南泥灣返回延安的路上,韓起祥病倒在了雙合鎮。他歇了八天,卻聽到了鎮上一個婆姨鬧離婚的故事。這婆姨先是嫁給了人,卻愛上了一個參加了革命的後生,經過了千辛萬苦,終於成親。韓起祥一個晚上編了段說書,就沿途直說到了延安:對麵價溝裏拔萸蒿;我男人倒叫狼吃了;先吃上身子後吃上腦;倒把我老奶奶的害除了;黑了吃來半夜裏埋;趕明做一雙坐轎鞋;吃菜要吃白菜心;尋漢我要尋上個八路軍;回到了延安,城裏城外相當多的人家在辦婚禮,數天裏總能聽到劈裏啪啦的爆竹響,倒納悶:怎麼連續著都是好日子?清早起來,韓起祥往南街“馬記羊肉店”去吃雜碎湯,一支迎親隊吹吹打打地就過來,他往路邊閃了閃,才站到門麵房的台階上,就聽見有人喊:“韓先生,韓先生!”韓起祥等候來人說話。卻聽旁邊有婆姨說:“你喊韓先生幹啥呀?”那人說:“我那三女子也要結婚的。韓先生會掐算,選個吉日。”婆姨說:“他才從南泥灣回來。你不知道他的事嗎?”那人噢了一下就不言語了。韓起祥便大聲說:“我給你算算,但你得請我吃水盆羊肉!”

在羊肉店裏,韓起祥問了生辰年月,一邊搬弄著指頭在心中默算,一邊說:“剛才是誰家結婚?”“油坊老三的兒子。”“老三的兒子不是還小著嗎。老三看著別人抱孫子也急啦?”“他兒子這次要去黃河那邊的山西去。”“山西去?”韓起祥忙問怎麼回事,弄明白了,原來是在延安的部隊定期輪換著去各抗日戰區,這次山西呂梁山那兒有戰事。北邊還要攻榆林城,部隊上調動的人多,支前隊的數量也多,好多人家就都在出發前給孩子辦了婚事。韓起祥嘴裏噢噢著,說:“這應該,這應該。”仰了臉,把生辰年月又掐算了一遍。

吃畢了飯,韓起祥去了一趟文工隊,文工隊也醞釀著組織兩個小組,準備著去山西和榆林,韓起祥就要求他也要去,隊長不同意,說他眼睛不好,韓起祥說:“那我咋從榆林來的?”隊長說:“這是隨軍哩,不是沿途賣藝的。”兩人談不攏,韓起祥便致氣走了,走過一條小巷,狗咬得汪汪汪,他走不過去,旁邊一戶院門嘩啦打開,有人就把他拉進院去,說:“這不是韓起祥嗎?”韓起祥說:“我是韓起祥。”便聽見上房屋裏有嚶嚶哭聲。韓起祥便問:“咋有人哭呢?”那人說:“是我新過門的兒媳。”韓起祥說:“才過了門小兩口就打架啦?”那人說:“不是的。”上房屋裏就走出個後生來,說:“我說吃飽了吃飽了你還是讓吃,還沒上前線哩倒要我吃死呀?!”後生的爹就罵道:“你給我閉嘴,啥子活呀死呀的話!”後生說:“你來聞聞麼,出氣都是雞蛋味!”原來新娘子過門了三天,天天三頓煮了雞蛋讓新郎倌吃,煮的吃傷了又炒著吃,炒的吃傷了又蘸著辣子蘸著糖讓吃,為吃雞蛋小兩口致氣搗嘴。韓起祥笑了說:“沒人吃了,我肚子還餓著哩!”新媳婦給韓起祥端了一碗,韓起祥用筷子攪攪,一碗開水裏一顆荷包蛋。他嘴裏咂得生響,瞬間說吃完了,將碗放在窗台上,開門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