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由粗糙的杉木板鋪成,中間縫隙很大。
因為也是上一層的地板,所以時不時能看到樓上走來走去的身影。
房間裏有四張鐵質的上下床,一坐就晃動得厲害,往下掉渣。
除了床,整個屋子裏就隻有一張半新的大書桌,幾張木凳子和一個擺滿各種木箱,行李包,搪瓷茶杯,搪瓷飯缸、暖水壺的木架子。
石灰抹麵牆上的牆皮掉了不少,露出裏麵的黃泥和紅磚。
牆上貼了一張從《大眾電影》上撕下來的海報。
那是在剛上映火遍全中國的電影《廬山戀》裏扮演女主角的新晉小花張瑜。
相比後來女演員滿臉科技狠活,張瑜天生的美麗是那麼耀眼,就算隻是一張印刷質量不那麼好的照片,都讓這個時代所有男人瘋狂。
昨天他在經理職位上正式退休,晚上自己在屬下歡送宴席上喝多了,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這麼破的地方?
靳衛東覺得不太可能,所以睜眼後一直在找證據,證明自己在做夢。
透過樓板的縫隙傳來樓上新聞播音專業同學練習的聲音:“今天是1980年9月13日星期六,現在是北京時間十八點整。各位聽眾下午好。”
靳衛東記得這一天。
那是四十幾年前,自己讀大二的時候。
半個小時後,他將遭遇人生最大的挫敗。
談了一年多的女朋友跟他分手,絕情地把兩個人投資欠下的債務都甩給了他。
今晚之後,海報下麵的牆上就會多了一句他被女友拋棄後,流著淚寫下的失戀宣言:“你在山巔,我在山下,望斷天涯路。”
這是他用《廬山戀》的經典台詞改成的。
可是,此刻當他掀開海報的一角,卻發現牆上什麼也沒有。
而且一抬手,他就看到了手腕上簇新的上海牌手表。
這塊表考上大學後爸爸送給他的,是他身上唯一的奢侈品,也是他被同學們認定為家庭條件“很好”的證據。
他雖然一直留著這塊人生中第一塊表,可是好久都沒帶了。
如果這是夢,細節也太真實,太完善了。
靳衛東擰眉思索著這個問題。
“東子,不就是昨晚跟女朋友鬥了幾句嘴嗎,多大一點事,至於喝那麼多嗎?你從晚上回來睡到現在,我還以為你死了呢。”有人過來踩著爬梯上來,用力錘了靳衛東胳膊一下,“我今兒沒空管你,趕緊起來去食堂打飯吧。不然食堂要關門了,你半夜又餓得瞎嚎,吵得我們都睡不著。你吃了飯,趕緊去哄王嘉妮幾句就沒事了。”
靳衛東痛得打了個哆嗦,轉頭看向打他的那人。
黃建國,他的摯友。
這會兒黃建國的馬臉跟驢糞蛋蛋一樣溜光水滑,頭發卻如草原一樣茂密。
老了以後,就完全反過來了,頭上溜光水滑,臉上卻滿是溝壑和胡茬。
靳衛東開口說話,聲音像鍋鏟子刮著鍋底一樣粗啞難聽:“建國,你再打我一下。”
黃建國正努力對著一個小圓鏡整理著自己的藍色運動服和稻草一樣長而亂的頭發,回頭驚愕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一臉嫌棄罵道:“神經病!!你睡糊塗了吧。趕緊起來!”
靳衛東僵硬地伸手去摸枕頭下麵,碰到了那個硬邦邦的大號文件袋。
心狂跳起來,他拿出文件袋,打開。
原本蒼白還帶著黑眼圈的臉立刻被映照得滿麵紅光。
那是厚厚一疊1980年發行的首枚猴票。
一整版是八列十行,一共八十張。
這一疊是一百版。
他就是為了這東西傾家蕩產!
原來不是夢!!
自己真的回到了過去……
老天爺終於看不過我幾十年如一日的懺悔,給了我重來一次的機會!!
黃建國歎氣,又走過來對他說:“唉,東子別看了。有誰喜歡就趕緊折價賣了,收回點本錢吧。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別幹這種事了。”
其他人催促道:“快點的,別理這個投機倒把的混蛋了,我們趕著去舞廳呢。去晚了就擠不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