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有人把漢軍的動向告訴了還陷在富貴幻夢中不可自拔的章邯時,章邯臉上一陣錯愕。漢軍已據陳倉?怎麼可能!狗肉販子樊噲不還在蝕中工地上曬太陽嗎?前線的斥候也沒發現任何漢軍行動的跡象。如果漢軍冒險走褒斜道,此道就在章邯眼皮底下,那就更不可能了。
來人回答:“陳倉之南有故道,罕有人跡,漢軍即從此過。”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章邯無力地倚在案上,臉色蒼白。
這是漢軍中的哪個高人提出來的軍事欺騙計劃?來人說對此並不知情,但據可靠消息,漢軍新拜了一位大將軍,名叫韓信,原來是西楚霸王帳前的執戟郎。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漢軍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必是韓信所謀。
雖然章邯多次在項羽的帳前見過那個執戟郎,但並不知道此人叫什麼,來自哪裏。一個執戟郎會有什麼見識,怎麼會想出“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妙計?章邯還在懷疑。
不過再想這些已經毫無意義,章邯現在最需要做的是抵擋住漢軍的進攻。章邯絲毫不敢大意,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有多重,他是西楚霸王項羽設計防禦漢國進攻的前沿陣地,隻要他守住關中,關東便高枕無憂。而一旦敗於劉邦,讓漢軍衝出函穀關,項羽會饒過自己嗎?
項羽在新安坑殺二十萬秦軍是章邯人生中永遠揮抹不去的陰影,也徹底擊碎了章邯靈魂的最後一線堡壘,現在的章邯早已喪失了勇氣,他不敢得罪項羽。更讓章邯心憂的是,秦人父老子弟因為新安事件而產生的對自己的仇恨與日俱增,萬一他失去了賴以保命的兵權,會被憤怒的秦人撕成碎片。
章邯試圖撫平來自記憶深處的傷痕,心情複雜地率領已經人心惶惶的秦軍殺向陳倉,他要拿出自己其實早已經不存在的勇氣,和士氣如虹、歸心似箭的漢軍決一死戰。
至於塞王司馬欣、翟王董翳,章邯沒有考慮借用他們的軍隊,這兩個前部下雖然與章邯同處三秦,但司馬欣遠在櫟陽(今陝西富平東南),而董翳更是更遠,翟國的封地在高奴(今陝西延安)。
即使章邯想向他們借兵,他們都未必肯幫忙,雖然曾經親如兄弟,但人是會變的,利益可以改變很多東西。
管不了那麼多了,先把那個莫名其妙的漢國大將軍韓信打掉再說吧。不過讓章邯狐疑的是,他從廢丘(今陝西興平)率軍沿著渭河北岸向西進發,從廢丘經行百裏到犛縣,從犛縣到郿縣,甚至從郿縣往西再經行百裏,到了虢縣(今陝西寶雞縣),幾乎都能看到遠處陳倉小城的城牆了,一路上卻沒有發現一個漢兵。
漢軍既然偷襲陳倉得手,為什麼不沿渭河東進?難道是在陳倉死等,等本王來攻擊他們?自古用兵貴於神速,拿下陳倉之後,就應該馬不停蹄地向東狂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向廢丘,怎麼卻在原地踏步?
章邯所沒有想明白的軍事邏輯,恰恰就是韓信用兵的神來之筆。
從時間上來看,陳倉被漢軍攻克,雍軍情報係統要將此事彙報給遠在廢丘的章邯,至少需要數天的時間。韓信完全可以在攻下陳倉後,立刻揮師東下,加快行軍速度,在章邯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拿下廢丘,一舉定三秦。
但這麼做,恰恰犯了兵家大忌。
在古代交通運輸工具不發達的情況下,行軍最忌諱長途跋涉,是謂疲兵。漢軍一路從南鄭沿山北上,曆盡千苦萬難,士兵們的體力消耗已到極限,如果不能得到及時的體力休整,強行帶領漢軍殺向廢丘,等到了廢丘城下,漢軍將毫無體力儲備,章邯反而可以享受以逸待勞的優勢,一舉將漢軍吃掉。
漢軍的戰鬥力和決心都沒問題,現在最需要做的就是休息,人不是機器,疲勞作戰會累垮的。漢軍在陳倉休整,章邯不甘坐以待斃,必然會率兵來攻,而從章邯得到漢軍襲取陳倉的消息,再到率兵殺到陳倉,一來一回就是雙倍的時間,這個時間足夠漢軍休整的了。
韓信釣過魚,雖然沒有魚上鉤,但他卻從釣魚悟出了一個道理:把魚餌放在水裏,一動不動,自然會有魚兒咬鉤,但一定要有耐心。動輒跳腳大罵,是釣不到魚的,蛤蟆也不會上鉤。所以韓信對付章邯的策略其實就一個字——等,不信章邯這老家夥不咬鉤。
等雍軍殺到陳倉城下的消息傳到漢軍作戰室時,韓信笑了。劉邦也笑了,忙恭維韓信說,章邯果然如將軍所料。韓信以大將軍的身份下令:諸軍出城,逆擊章邯。
得到出擊的命令後,漢軍士兵們無不歡呼雀躍,大叫:俺們銷魂的大斧早就饑渴難耐了!
當韓信率兵出城列好陣勢後,章邯才看清韓信的真麵目,原來這就是漢國的大將軍韓信,他確實見過此人。果然麵目不俗!不過現在不是章邯欣賞韓信的時候,先把韓信吃掉再說。不管是生擒還是殺死,總之,韓信必須要成為自己的戰利品。
章邯確實老糊塗了,他忘記了自己一個致命的弱點:他手下的雍軍已經不是始皇帝時代大殺四方的鐵血秦軍。這支雍軍雖由秦人組成,但戰鬥力相當弱,而且軍心不穩,最多算是一支雜牌軍,豈能和韓信麾下紀律嚴明、作戰英勇的漢軍相媲美?
章邯這條大魚經不起香餌的誘惑,自己乖乖地咬住了魚鉤,而使之前雍軍所擁有的以逸待勞的優勢完全喪失。漢軍千裏為客,曆盡艱難,但經過一段時間的休息,反而占據著以逸待勞的優勢。主客易勢,優劣倒轉,等待章邯的隻有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