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生枝節
穿越廣場時,女孩兒一眼看見瘋子正和一個漂亮女青年說話。那瘋子,女孩兒碰見過幾回,可從來沒見他跟任何一個人說過話。女孩兒離他們不近不遠地站下。她的好奇全在那個女人身上。她隔著兩排鬆樹矮牆和飄動的柳枝望過去,那位成熟女性的美豔和優雅使小姑娘受到一種震動。
那瘋子的樣子似乎在和一位老相識交談。他不是那種蓬頭垢麵,奔走呼號的類型,相反他總是顯得過分安靜。所以那女人也不會因為恐懼失掉風度。她微微偏著頭,臉上帶著戲弄的微笑。瘋子規規矩矩地立在離她大約兩米來遠的地方,目光略微下垂,嘴裏喃喃說著什麼。
女孩兒有點兒興奮。她覺得這景象挺有趣兒。觀察了一管兒,她發現瘋子並不像看上去那麼老實。他實際上一直在悄悄縮短著和那女人的距離。女孩兒正在擔心,忽然那女人也發覺了。她尖叫了一聲。瘋子嚇得一縮,扭過身撒腿就跑。他從一道矮樹叢中直衝過去,弄得枝葉一陣亂抖。
那女人很快就平靜下來。她雙手在扁平的小腹前絞在一起,自己就那麼笑了一下,似乎有點無可奈何,但又顯得極其寬容慈愛。她抬起頭,看見了矮樹叢後麵的女孩兒。她凝住幾秒鍾,然後朝女孩兒沉著地點點頭。
“我是怕他纏住你。”女孩兒紅著臉解釋。
“謝謝你。”女人輕盈地走近了她,“我也看出來他不正常。可他要和我說話,我沒法……再說,他看上去挺規矩的。你沒上學嗎?”
“現在正放假呢。暑假。”
“噢,我都忘了。放假可真不錯。這麼說你這會兒沒什麼事?”
“是沒什麼事。”女孩兒沒弄清她這麼問是什麼意思,小心翼翼地往後退了半步。
“你陪我呆會兒怎麼樣?我在等個人,我不太願意自己一個人跟他見麵。”她說著從矮樹叢的一個小缺口靈巧地側身穿過來。她的白裙子居然既沒剮壞也沒弄髒。
女孩兒眼睛一閃,又有些興奮了。可她的語調要多平淡有多平淡,“會男朋友。你跟他生氣了,是不是?”
女人笑了,雙手捧了一下女孩兒的臉。
“不是。是個作家。我還沒見過他呢。”
女孩兒意味深長地一笑。這時候她發覺自己剛才把她估計得太大了。
“我特別喜歡他的小說,我就是想認識認識他。”女青年解釋得有點兒急迫,“看上去這事兒挺可笑的。其實很簡單,我寫了封信,他來了個電話……你看。”
“他過多久來?”
女青年立刻看了看表。她這個動作有點神經質。“該來了,已經過兩分了。”她解嘲地笑笑,“搞藝術的人都很散漫。”
女孩兒一動不動地瞅著女青年,若有所思。
“你幫幫我,就當你跟我一塊兒來的。我怕他把我看得挺輕浮。真的,我原來沒想這麼多……”
女孩兒沒認真聽她解釋,打斷了她,問她那個作家的名字。女青年告訴了她。女孩兒歎了口氣,說她“知道”這個人。
“你也看小說?你多大啦?”
“你十一歲的時候不看小說嗎?”女孩兒的聲音很冷靜。
“我真忘了。”女青年笑了,和解地拍拍她的頭。
“他寫得不壞。”女孩兒顯得越發從容,“不過我可沒想過是不是有必要見到他本人。”
“為什麼?”
“你知道,作家們的形象總是讓人失望。”
女青年笑了,不過不太輕鬆。
女孩兒這時猶豫了一下,接著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對她要說的話不太有把握:
“你有給作家們寫信的習慣嗎?”
“不,不,我沒這習慣。我隻給他寫過這一次。我太喜歡他的小說了。”女青年這麼解釋著,自然就露出了惶惶不安的神色。
女孩兒覺得自己問得有些不妥當,也顯得不怎麼好過。她說:“我不是那意思……他怎麼還不來?”
女青年又看了看表,“真是的。他說他準時到這兒。”
“你們都不認識,怎麼接頭呢?”女孩兒因為自己用了
“接頭”這個詞兒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說既然我讀過他的小說,一見麵他就會認出我來。他這個人真有意思。”
女孩兒這時正在出神。眼睛眯起來。
“你想什麼呢?”女青年問。
“那個瘋子是什麼時候跟你搭話的?”
“問這個幹嗎?”
女孩兒神秘地笑了笑。
女青年驀地打了個激靈,她的臉漲紅了,“這怎麼可能!不,不會。”
“他跟你說了些什麼?”.
“他說……”女青年的思維明顯陷入了某種紊亂狀態。她輕輕搖著頭,“他沒說什麼。他開始站得老遠看我,然後衝我笑,後來就走過來有一搭沒一搭地瞎扯。說真的,一開始我還沒看出他是個精神病呢。後來一聽他的話前言不搭後語,才看出有點兒不正常。怎麼你……”
“怪不得,”女孩兒點點頭,多少有點兒洋洋自得,“他老是喜歡寫那些怪裏怪氣的故事。他好多小說裏都寫到精神病人,原來他本人就是……”
“這不可能!”
“怎麼就不可能?”
女青年苦笑一下。一時想不出要說的話。
“告訴你,”女孩兒現在的口氣完全是一個權威,“我爸爸是精神病院的醫生。以前我給爸爸看過他的小說。爸爸說寫這種作品的人很可能患有躁鬱性精神病。看來爸爸說對了。”
“精神病還能寫小說嗎?”
“這種精神病和分裂症不一樣,平時可能看不出來。但這種病人思想都很奇特,寫的東西也很特別。”
女青年想一想,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天呐。可他幹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