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鈺沒有再言,隻默默看著前麵女子的手反握住赫連緣的手,拉著他快步離去,而他本是一雙冷窒的眸一下子又暗下去幾寸,如颶風卷狂浪,如狂沙掩黃天,顯然已是怒不可遏。
瞧這七哥樣子可怕的,隻覺他渾身裹著殺伐之氣,即便是這絢麗的燈火煙花也是無法遮住,她隻覺渾身顫了一顫,往白岩鬆那裏依去,岩鬆則一抬手,折扇便抵在她胸前,淺笑如斯,“九兒,要知道今年你已及笄是個大姑娘了,莫要再吃本侯豆腐了。”
雲陽看著他抵在她小胸|脯的那柄墨白相間的折扇,幾乎要抓狂,這究竟是誰在吃誰豆腐,但又瞥見七哥心情似不大好,不敢發威,隻咬咬唇,走到四王妃那裏,挽進她臂彎裏。
赫連城望著他這七弟,在外人麵前,他向來喜怒不見於表,還是頭一回感受到他身上怒氣,而在這份怒裏又多了些什麼,例如妒、例如悔、例如憐。
早前,他便勸過他,別對那小太監做得太絕,那小太監看似不是尋常人,要為自己留些退路。
如今倒好,為了那小太監無故生什麼氣?還是當著秦曼青的麵的,又是叫這位性子清高的秦姑娘情何以堪?
赫連城這般想著,卻見臉色頗難看的秦曼青率先一步,踏入這三問書齋。
他出口喊住她:“秦大人,極樂侯已在前麵不遠處的‘醉霄樓’訂了席。”
“賢王爺,宮宴上吃的還未盡消化,不如晚一會兒過去。路過這家有名的書齋,我才想起需新添置些筆墨紙硯了。”秦曼青說著,英姿颯爽的眉尖一勾,朝赫連鈺輕輕看了眼,又轉向赫連城夫婦與雲陽、極樂侯,“不若大家也一道進去挑一挑,有什麼喜歡的,隻管拿便是,今晚我來做東,算是送給大家元宵節的小禮。”
雲陽不滿地嘟了下嘴,瞪著秦曼青道:“秦大人,不愧是老佛爺身邊當差的,出手就是闊綽不凡。隻是本公主還未窮得要你請客的份上,你這送禮之心,恕本公主難以收下。”
說罷,擠過秦曼青,便傲嬌地進了去。
秦曼青被雲陽謝拒,倒也沒生氣,隻是微微笑著。
看到這個活寶進去了,四王妃輕輕搖了搖頭,推了下白岩鬆,“侯爺,快些進去,將那丫頭看緊一些,要是將她弄丟了,可就麻煩了。”
“為何是本候看著她?”
望著白岩鬆一臉驚愕呆愣,四王妃又笑著抿抿唇道:“因為是侯爺你提議要出來逛元宵的,看著小九自然成了你的責任。”
岩鬆心底叫苦,是這樣沒錯。因上次靖王在仙鶴舫請客,他掃了大家興致匆匆離去,便一直想著有機會回請他。隻是兩個大老爺們出去逛花燈又覺得古怪,才多叫了一些人隻是他可唯獨沒叫這個惹禍精赫連九,是她偏偏黏著他要他帶她出來玩的,他隻是被她煩得頭大才答應的,現下他倒成了照管這個惹禍精的奶|娘了。
“也罷,也罷。誰叫小九是陛下的開心果呢,要是弄丟了她,我可是得吃不了兜著走。”他隻無奈抖落兩下袖擺,隨後就跟上去。
這書齋一室的雅香書韻,青蘭幽碧,長案上幾盆水仙花開得獨好。
牆上字畫皆是名家珍品,一排一排紅木架子上書目琳琅,各式的文房墨寶與樂器陳列有序,其中一架七弦桐木瑤琴造型別致,琴徽由碧玉而製,琴尾形如鳳尾。
這是她大哥謝金翎所鍾愛的樂器,而大哥生辰將至,如若大哥在西域凱旋而歸時收到這份禮物,必定錦上添花。
她不禁欣喜,走上前去仔細觀摩,輕輕試撥了下琴弦。
“你會彈琴?”
赫連緣問道,見她莞爾一笑輕輕搖頭,便張揚地挑起眉梢,“就知你不會,不過沒關係,今日你算是有耳福了,本王便為佳人奏上一曲。”
說著,他一掀衣擺坐下,抬起臉,眉眼之間盡綿柔笑意,“流光,因那日七哥拒絕將你與本王的紅火血梗交換,本王存了私心,故意將你給本王的香紙遲呈給父皇。流光,你可生我的氣,或許七哥早些知道,他念了你的情不會那般對你,你也不會隻餘下三年的命數。”
明媚的燈火映襯下,他一張俊臉柔蜜皎諧,眸中又流露出星星點點暗潮,她從不知狂邪無敵的赫連緣也會這般愧疚地像是犯了錯怕被挨罵的孩童,又聽得他音色微啞道:“這天下的藥房十有八|九是屬本王外祖父旗下,這天下什麼名貴藥材是本王沒有的。流光,你且放心,本王定會醫治好你。這一曲《鳳求凰》便當是本王先給你賠罪。”
流光不是不知他外祖父的權勢,他母族所涉獵的產業不止藥材,還有紡織、糧食,那才是所謂的財閥世家,也正是因此這樣龐大的家族產業,他才十分清楚赫連鈺一直在尋的那味紅火血梗。
即便他不藏私心,這一切也不會有任何變數。
她說:“命數由天定,八爺,我未曾怪過你。”要怪隻怪這一世,天意將她安排到了赫連鈺身邊,若不曾與這人相識,她又何必自擾?
她微微一笑,黛眉間一朵梅花仿若悄然盛放,不知傾了誰的城。
僅一屏之隔,有一人將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拳頭緊捏,指骨作響。
琴弦撥動,聲欲出而隘,他指法嫻熟,輕撚慢猱,時激時緩,時而輕靈清越時而沉著渾厚,那琴瑟之外,餘韻嫋嫋、象外之致的味道,就好像案頭焚香,且實且虛,繚繞而去,仿佛水墨煙雲徘徊在整間書齋。
一曲畢,店裏顧客已圍了一圈。
他修長潔白的手指輕輕按住琴弦,朝那眾人中綠錦衣白羅裙的女子望去,抬眉,淺笑。
他走過去,執起她的手,眼底過分的真摯反倒讓人看不真切,他的聲音邪魅誘人,“古人有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琴瑟友之,本王這次也效仿了古人,你可願隨我回府?這一世的榮華,隻要我有,隻要你要,我就能給。”
這回,他沒撇開王爺的頭銜,隻是自稱“我”。就是平常家的男子與女子之間的愛戀。
幾個不知情的以為這是哪家貴公子哥追求哪家官家小|姐,湊了個熱鬧,便瞎起哄起來,“跟他回府,跟他回府。”
湊熱鬧的自然不能缺了雲陽公主,也大聲嚷道:“仙子姐姐,你便從了我八哥吧,我知他有許多美人,卻沒見過他這般溫情認真的待過一人。”
流光睨了雲陽一眼,知道這妞在的地方,那群人也相隨。
極樂侯卻不以為然,小聲勸雲陽,“你就不要跟著瞎鬧騰,害了那女子了。我看那女子相貌端莊,舉止優雅,是個正經人家的大家閨秀,依我看,阿緣也不過是對那女子一時起興,厭倦了連多一眼都懶得看了。你見過狗改得了吃屎嗎?”
“我看你是羨慕嫉妒恨吧!”雲陽狠狠白了一眼白岩鬆,說那仙子姐姐是屎就算了,還說他八哥是狗,又這樣毒嘴的人麼。
“你且看著吧,我賭那女子不會答應阿緣。”
“我才不信,沒聽到我八哥說的話麼,連本公主都要動心了,若有男子這樣與我說,我一定答應嫁給他。更何況,論家世、才貌,這天下有幾人能與我八哥比,那人若不答應,以後鐵定要把腸子悔青!”
白岩鬆則仍舊不以為意,他總覺那女子身上有她表妹的氣息,而他表妹這人最難捉摸,他打開折扇輕輕一搖,看戲似得往那二人看去,又看向身邊的雲陽,腦袋裏一閃而過一個不錯的點子,笑嗬嗬道:“九兒,不如我們來打賭,若我贏了,就罰你三天不說話!”
“為什麼要如此罰我?”雲陽甚是狐疑。
“因為你嘰嘰喳喳,整天吵得我耳朵疼。”
雲陽一下子被她氣得小臉炸紅,她咬著牙,惡狠狠瞪著他,恨不得給他一拳,也果然,行動跟上思想的節奏,在她胸膛上給了他結結實實的一拳,“哼……賭就賭,誰怕誰?要是本公主贏了,死白蘿卜,你就給本公主當馬騎上三天!”
白岩鬆臉色黑了一黑,這死婆娘果然毒,若他真輸了,啟不是這輩子都要在大家麵前抬不起頭了?
“你不敢了?”
瞧著雲陽這張傲嬌的小臉,白岩鬆心一狠就道:“行!一言為定!”
大丈夫能屈能伸,chong辱不驚也!
赫連城夫婦連連搖頭,又輕笑,都說這不是冤家不聚頭啊,這對小冤家,人家老八在求愛,這兩人卻在下賭,若給老八知道,看不剝了他們的皮?
一旁的秦曼青看在眼裏,心裏輕嗤,真是狐|媚子,憑著有幾分姿色,既纏了赫連鈺,又勾|搭了赫連緣。這皇家有權勢的男子倒是一個也不放過。
她又朝對麵站在屏風旁的赫連鈺看去,心中想,這便是你要護著的人,結果又怎樣?如若謝流光答應了八爺,還真是讓赫連鈺出盡洋相。
時光恍動,有什麼在流光心上輕輕擦過,不可否認,這樣的情話有哪個姑娘不會心動?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踩了什麼狗屎運,這接二連三的,先是太子,後是八爺,將她那心頭一池沉寂的冰水攪亂。
阿緣,無論你對我是真心實意,還是一時之興,我都感激你,讓身為小太監的她好好享受了一次被人捧在掌心裏的幸福。
如若她第一個遇見的人是他,如果身上不曾背負什麼深仇大恨,她想她會答應他,即使是他府裏的一個小妾,她也心滿意足。
赫連緣第一次心潮澎湃,但心底又是如此惶恐不安,他多害怕,她又拒絕了他!
隻見她紅唇輕輕一動,聲音不大而不小,溫溫弱弱的,像是說給他聽的,又像說給她自己聽的,“阿緣,我不求大富大貴,不求獨chong一身,隻求在我累了的時候有肩膀可依靠,在我想哭的時候有人能將帕子遞到眼下,在我夜裏夢魘纏身時有人能擁我入眠至天明。如若——”
他有預感,如若後麵之話是拒絕。
他眼微微一閉,又隨即睜開,指尖抵住她的唇,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他總覺得這女子背負得太多,又藏得太深,卻總能教人心疼到骨子裏去。
以前他從不信天命,不信劫數,但遇上這人之後,他便開始想,她是不是他的劫數,而他會不會成為她的天命?
就像那次她拒絕他後,那十幾個晚上,夜夜紅綃帳裏枕玉臂,每每要到精疲力盡方能入睡,隻是她微濕惆悵的臉卻又一次次襲入他夢裏讓他驚醒,索性不再逃避,趁著元宵節派人傳信邀她出府,不為其他,就為多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