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依然風波不斷,副將另一隻手也不能用了,我那刀無意插中了他的手筋,聽聞已告到了皇帝石虎那裏,聖旨用五百裏加急朝軍中送來,估計近日便到,所有士兵全部咬牙切齒地瞪著我,他們自然不知道我是出於自衛,就算是自衛在他們眼中我依然死不足惜,或許早已想好怎麼讓我生不如死的方法。
副將及隻要有官職的人全部在營中,商討著要如何在聖旨來之前處罰我,他們如此齊聚一堂,想必對我十分恨徹入骨,營內的氣氛迥異於以往,冉閔倦極的容顏看在我眼裏格外心疼,而我隻能默默無言地佇立著,毫無辦法。
冉閔端起首位上的茶碗,神清氣爽地喝了口,冷笑道:“說吧,你們想怎麼樣?”他心中隻怕早已慌措,卻勉力自持。
“將軍,就算你喜歡此女,可也不能讓她任意胡為,殘害我們族人!如果將軍一味的包庇此女,恐怕……”某位地位較高,身材高大,五官擠在一起的副將說道,應該是屬於死諫的忠臣。
“那又如何?聖旨不就快來了嗎?”冉閔一副安然自在的樣子,簡直要活活把營中的人給氣死。
“將軍!如果不預先處置此女,隻怕會連累到將軍。”其他人也加入了勸說的行列。
“她勿須處置,幾天後聖旨一到,我會親自帶著她進宮,你們不須多言。”冉閔語氣不冷不熱,任誰也可以聽出,他是認真的,絲毫沒有處置我之意,不過這卻也令眾人更為憤怒。
“屬下一直為將軍甘願置性命於不顧,可是將軍此舉,卻讓屬下徹底失望,如果對將軍而言,屬下地位比不過一個漢女,叫屬下有何想法?如果將軍真的要一意孤行,隻怕……”已對峙很久了,他們卻仍是不死心的勸說著,似乎軟的不行就來硬的。
“隻怕怎麼樣?”冉閔吐著危險的氣息,黑眸層層鎖住營中眾人,氣氛忽地僵凝。
或許我仍舊可以雲淡風輕的假裝事不關己,但事實上卻無法再保持鎮定自若,心中十分痛苦,真不想冉閔為我受到牽連。
仿佛被人狠揍了幾拳,卻連呻吟或求救都顯得無能為力,冉閔以往就算是包庇了我,士兵依然對他敬愛得無以複加,影響力依然無遠弗屆。可是這次卻並非如此,如果再次包庇我隻怕是怨聲四起。
聖旨一到,隻怕我的處境堪憐,冉閔亦愛莫能助,唯一的方法就是先殺了我服眾,思忖著,胸臆一下子漲滿愁思,現在的我根本不想死,因為身旁這個男人……但我卻情不自禁走上前下跪磕頭道:“殺了我吧,在聖旨沒來之前請處置了我,請你殺了我!”
最後幾個字仿佛咬牙般吐出,心自是痛得無法言明,宿命的涼薄已讓我心如灰燼。
冉閔神色憂鬱緊盯於我,一瞬未瞬:“你這麼想死?”疑惑的目光直瞟我的眼眸,神情仿佛已知悉了一切,他定是猜到我是怕連累他,目光中亦帶有淡淡的溫柔。
“是,我想死!”我輕淺回眸,心情意外地平靜無波,隻為了他目光中那抹淡淡的柔情。
見我求死,怔忡著的眾人頃刻便一起道:“將軍,既然她甘願求死,將軍應該成全她才是,如果將軍再度包庇此女,隻怕難以服眾,再說副將現在雙手已廢!還請將軍三思而後行!”他們的言語中有威逼之意。
冉閔忽地嗤然邪笑,讓人摸不著頭緒道:“我想請問眾將,是此女的話重要,還是聖旨重要?假如現在處置了她,萬一聖旨一到,本將軍應該怎麼做?如果惹怒了皇上,是你們還是本將軍擔待?”
他說得合情合理,表麵上捉不到丁點兒紕漏,眾將隻得麵麵相覷,此刻也無可奈何。隻道:“既然如此,屬下隻好告退,等聖旨一到,希望將軍到時能服眾才是。”說罷便退了出去,營中獨留我與他。
我依然低垂眼眉,麵無表情地跪著,心中盡管悲憫,卻又有如釋重負的輕鬆,死對我來說也未嚐不是一種解脫,隻是這男人的心思,我依然無法猜透,而我的心思似乎一目便可了然。
為了打破僵凝的氣氛,我垂頭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淒淒,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遊從之,宛在水中沚。”
本是隨口說說,而我早已潸然淚下,原以為自己的淚水早已流幹,為何視線變得一片朦朧?下頜矜持地抬起,他炙熱的眸光盯住我,煥發著異樣的光彩,起身將我扶起,並未言語,此時無聲勝有聲,而我也無法得知他是否明白我所說的為何意!
半晌他才低笑,炙熱的眼神如勾情般鎖住我的臉頰:“如果有必要的話,我不會讓你死,如果有必要……”
我現在才知道為何這個男人讓我心甘情願、死心塌地的交出靈魂,甘心成為禁臠,因為他值得!而我亦說不出理由。眸子平視前方,踟躕良久才道:“我不值得你違抗聖旨,也不值得你付出什麼,也不要你為我遭受危險,死其實也沒什麼可怕的,隻希望你能記住我,我不是蘭靈,我是伊天雪!”
他微顯怔忡,旋即恢複自若的神情道:“我也說過不會讓你重蹈覆轍,因為你是伊天雪!而非蘭靈!我會親自押送你回宮,反正也是時候回宮了!已有好些年沒回過宮,記不清是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