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芬芬回頭看看教室裏沒有人注意她,又往紙桶裏倒了一些開水,用小調匙仔細把粘在紙桶內壁上的油菜葉、紅辣椒屑刮下來,攪一攪,又是半桶可口的料湯。當她喝下第二桶湯時,孔裏梅與許秀男手拉手回到教室裏來,她們在食堂吃的飯。兩個姑娘經過豆芬芬身邊時,又陰陽怪氣地說道:“呦,還在細細品嚐呢,桶裝方便麵好吃嗎?”豆芬芬仍然不理她們,她把書桌上的垃圾捏成一團扔進門旁邊角落裏的紙簍裏,把書桌擦幹淨,走出教室,順著走廊往左邊走,站在一扇敞開的窗前往操場上看,透透氣兒。
一模,星期五,大後天。第五名,第九名。到底發生了啥事?我咋的了?整天委靡不振,還動不動就頭暈,有時在課堂上連頭都抬不起來了。本周五,某些學生的末日。她不是在說我吧?檣子的末日,那是肯定的,可他不在乎,他有出租車開。可憐的男孩子,大概隻認識一個英文單詞:car。c,a,r,car。有時我幫他做數學題,可是他真的有點兒笨,也不喜歡鑽研……但是我從來不笑話他。爸爸……別想他了,丟人。除了檣子,同學們都不知道這件事,否則,我還有臉見人嗎?一模,周五,第九名。滑落了四位。我時常感到頭暈,累嗎?累,有點兒力不從心。竇紛,名字幾乎和我一樣。可憐的女孩子,前幾個月臥軌自殺了。她是五班的,隻因為考試成績滑落了兩位。她叫竇紛,名字的發音幾乎和我不差啥。一模,二模。高考前有兩次模擬考試。緊張嗎?緊張。真想偷偷哭一場,使勁哭,大聲哭,哭一天一宿。
很多學生在學校外麵吃了午飯,正穿過操場往大樓裏走。何檣也從大門外走了進來。他看見趴在四樓窗口的豆芬芬,朝她招招手。走到紅褐色塑膠跑道最外圈時,何檣在跑道上像一個運動員那樣誇張地跑了幾步,然後站住,雙手捂胸,彎下腰去,大口喘氣。豆芬芬笑了,朝他揮揮手。
可憐的男孩子,老是想逗我高興,心裏空無一物,隻裝著他的出租車。別的遊戲一概不玩,隻玩汽車遊戲,各種汽車。迷戀汽車的男孩子。
她從窗台上拾起一串幹枯了的丁香花,放在鼻子底下嗅。沒有香氣。肯定是從學校西牆外丁香樹上折下來的。壞蛋,折早了,花兒還沒有綻開便枯萎了,幾隻小蟲子在細長的花骨朵上爬來爬去。在找花蕊嗎?別想找到花蕊了。窗台上有兩個字令豆芬芬心頭一驚:
一模。
不是用指甲劃出來的,也不是用粉筆寫上去的,而是用丁香花的花梗劃出來的,劃出的道道呈現出深綠色,開頭濃往後淡一些。一模,周五。豆芬芬把丁香花拋回窗台上,揚起一小股塵土,幾朵枯花從枝串上脫落下來。可恨,在玻璃窗布滿灰塵的右下角也用丁香花梗劃出兩個字:
一模。
可恨。豆芬芬感到一陣頭暈,閉上眼睛,不去看窗台上的字。第五名,第九名。
豆芬芬流淚了。幾滴眼淚落在窗台上那串丁香花上,花串動了動。不斷有學生從她身邊走過去,誰也沒有注意到她。
何檣氣喘籲籲走上樓來,老遠就能聽到他喘氣的聲音。“豆芬兒,頭又眩暈了?”他站在豆芬芬身邊問。豆芬芬點點頭,又搖搖頭,睜開眼睛。“別再難過了,不就是第九名嗎?仍在前十名以內啊。班主任老師說前十名以內希望很大,能考上名牌大學。前十五名以內也有希望。我是沒有希望了,總是排在第五十九名。可是我不在乎,我有出租車開。孔裏梅她們又擠對你了?別理她們,兩個傻丫頭。將來開出租車在大街上遇到她們,我不會讓那兩個傻丫頭搭車的,去步行吧,累死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