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清儒焦循以為一代文學有一代之所勝,欲自楚騷以下,撰為一集。漢則專取其賦,魏晉六朝至隋則專錄其五言詩,唐則專錄其律詩,宋專錄其詞,元專錄其曲。而胡適亦謂:“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周秦有周秦之文學,漢魏有漢魏之文學,唐宋元明有唐宋元明之文學。”披二十四朝之史,每一鼎革,政治、學術、文藝,亦若同時告一起訖,而自為段落。然事以久而後變,道以窮而始通。殷因夏禮,周因殷禮,其所損益者微也。秦燔詩書,漢汲汲修補,惟恐不逮,其所創獲者淺也。六代駢儷,沿東京之流。北朝渾樸,啟古文之漸。唐之律詩,遠因陳隋。宋之詩餘,又溯唐季。唐之韓柳,宋之歐蘇,欲私淑孟、莊、荀、韓以複先秦之舊也。元之姚虞,明之歸柳,清之方姚,又祖述韓、柳、歐、蘇以追唐宋之遺也。是則代變之中,亦有其不變者存。然事異世變,文學隨之,積久而著,跡以不掩,而衡其大較,可得而論,茲以便宜分為四期:第一期自唐虞以迄於戰國,名曰上古,駢散未分,而文章孕育以漸成長之時期也。第二期自兩京以迄於南北朝,名曰中古,衡較上古,文質殊尚。
上古之文,理勝於詞,中古之文,漸趨詞勝而詞賦昌,以次變排偶,馴至儷體獨盛之一時期也。第三期自唐以迄元,謂之近古。中古之世,文傷於華,而近古矯枉,則過其正,又失之野,律絕之盛而詞曲興,駢文之敝而古文興,於是儷體衰而詩文日趨於疏縱之又一時期也。第四期明清兩朝以迄現代。唐之韓愈,文起八代之衰,宋之言文章者宗之,於是唐宋八大家之名以起。而始以唐宋為不足學者,則明之何景明、李夢陽也。爾後譚文章者,或宗秦漢,或持唐宋,門戶各張。迄於清季,詞融今古,理通歐亞,集舊文學之大成而要其歸,蛻新文學之化機而開其先。雖然,中國文學史之時代觀,有不可與學術史相提並論者。試以學術言:唐之經學,承漢魏之訓詁而為正義,佛學襲魏晉之翻譯而加華妙,似不宜與宋之理學比,而附於陳隋之後為宜。而自文學史論:沈宋出而創律詩,韓柳出而振古文,溫韋出而有倚聲,則開宋元文學之先河,而以居宋元之首為宜。故謂學術史之第二期,始兩漢而終五代,與文學史同其始而不同其終。而第三期則始於宋而終明,與文學史殊其終,並不同其始。蓋明之學術,實襲宋朱陸之成規而闡明之,不如文學之有何、李、王、李複古運動,軒波大起也。試得而備論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