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克新因為害江月影受了傷隻得將這件事再次擱置,暫且不提。眼看已是本月中旬,晉歡興致勃勃地取過一本最新一期的《尋真雜誌》,仰在椅子上嘩啦啦翻著書頁,翻了三遍之後他坐正了身子,認真地一頁一頁地又翻了一遍。他發現自己的文章沒有刊登,這篇揭露文協會金獎賄選醜聞的文章算不上他的得意之作,但也頗有幾處文字犀利見識獨到之處,莊雨騰對此也是相當滿意,怎麼會沒有刊出呢?即便是臨時替去了也總得讓他知道不是嗎?
晉歡有些失望,想找莊雨騰問問究竟,還沒走到辦公室門口突然聽到背後響起一聲興奮的大叫。這聲音把大家聚集到了一起,晉歡也跟了過去。
“快給大家念念。”很多人都催促那個叫住了大家手中拿著一張委任書的人。
“經文協會會員一致推選。”那人念道,“茲任命莊雨騰先生為文協會副會長,特此通知。”
人群之中爆發出一陣羨慕的喝彩聲,有人說道:“這下大家也都可以跟著沾光啦。”
“明年的小說金獎就是我的嘍。”一人說完,眾人得意地哄笑起來。
“這樣看來,尋真雜誌社超越‘謊言’是指日可待了。”聽到這種說法,人群裏響起了掌聲。
原來如此,晉歡暗自神傷,莊雨騰一定是暗地裏做了那樁肮髒的交易,雖然他一向不夠光明磊落,可是萬萬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卑鄙而又勢力的小人。晉歡看著周圍人扭曲的麵龐,聽著他們放肆的笑聲,自知識人不明,走錯了路。賄選事件雜誌社裏的每個人都知道,現在他的文章被拿了下來,莊雨騰又成了文協會副會長,一切都十分明顯。他們沒有一個人對這齷齪的交易表示憤慨,沒有一個人對做出這種無恥行徑的人表達不滿,相反,他們滿心歡喜,興奮自豪,隻因為有可能會從中獲取一些蠅頭微利。他們已經配不上文人的稱號了,不以可恥為恥便是最大的可恥,晉歡萌生了去意。
但是晉歡不得不將這件事暫且放到一邊,因為一個突然傳來的噩耗使他沒有心思再想別的事。這是一個震驚全國的悲劇,青峰集團前董事長,他的好友常業清的父親,他和他的朋友們一向敬重的老前輩常覺明在雅拉達澤墜穀而亡。這位無所畏懼的勇士,一腔熱血的英雄,堅韌頑強的硬漢,他把他的生命獻給了理想,這是足以讓人詠歎的事跡。但是對於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仁愛慈祥的父親和受人尊敬的長者來說,這是一個令人惋惜的悲劇。對於一個兒子來說,任何冠冕的看上去足以使人麻醉的理由都不能減輕失去父親的傷痛,
晉歡從新聞上知道了這個消息,擔心常業清悲傷過度要去探望,可是常業清已經離開了家,他在劉問之的陪同下到青海接父親去了。晉歡見到謊言雜誌社裏的員工各個麵色凝重,彼此之間完全沒有了往日的笑語和嬉鬧,不便久留,坐了一會兒便走了。他突然想起去年在雜誌社裏偶遇常老爺子,老人家談及他的文章,他曾經答應要多寫一些的,但是自那之後發生了許多事,他一篇文章也沒有再為“謊言”寫過,已然失信於人。如今常老爺子故去,兌現諾言已不可能,雖然常老爺子也未必記得這段談話,但他決定還是要寫點什麼來慰藉那已逝的靈魂。晉歡提起筆來,想起這兩年多來發生的一切,思如泉湧,一揮而就,所寫全文如下:
旅行
黑暗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它的降臨是造物主對人類的懲罰。小女孩琴才七歲,比任何一個人都懼怕黑暗,她曾跟爸爸媽媽說過,黑暗想要殺死她,爸爸媽媽告訴她,等她長大了就會好起來。她的爸爸媽媽像每一對父母愛自己的孩子一樣愛著她,她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她的乖巧和溫順使爸爸媽媽感到欣慰。
這一天她從夢中醒來,辨不清是什麼時辰,爸爸媽媽不在房間內,更糟糕的是房間裏非常昏暗。不過窗外卻異常明亮,為什麼外麵的光照射不進來呢?“趕快逃離,一刻都不要停留。”她出了門,樓道裏也是暗淡的,但比房間裏要好一些,她感到愉快。房間裏鍾表的指針還沒來得及動一下,她就已經從樓梯口走到了外麵,明朗的世界讓她興奮。
樓下堆積著一攤水泥塊、磚頭和沙子,上麵還覆蓋著一片木板,怪不得這幾天總是聽到樓下叮叮當當的響。這響聲並沒有給她帶來什麼困擾,可這堆廢料真是讓人討厭,它們阻礙了她亟待前行的腳步。她繞過了它,轉頭惡狠狠地瞪了它一眼,然後沿著階梯飛奔了下去。她太大意了,差點撞上階梯下停放著的一輛客車,按理說她應該不會犯這樣的錯誤,因為這輛破損得極為嚴重的客車已經停放這裏好幾年了。她笑了笑,揮手告別客車。她沒有沿著道路走下去,那樣隻會白白浪費時間。她知道一條捷徑,鑽過鐵柵欄上麵的一個隻有她這樣嬌小的身軀才能穿得過去的洞就能到達一個廣場,這個廣場的兩邊有兩個綿長高聳的弧形牆麵,沒有人見過這兩麵牆的頂端是什麼樣的。畫像和文字塗滿了兩麵牆,由於廣場太大,兩麵牆相聚太遠,她的腳步又總是如此匆匆,所以她並沒有仔細看過那些畫像和文字,不過今天她向左側一撇,牆上一片模糊,隻有一行字看得分明:盡早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