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睡衣,殷未還是周身戰栗,他勉強壓下異樣,“陛下大可親自試試那滋味。”
“知道了。”沈灼悶悶地應了一聲,側著身額頭抵在殷未肩上,“前些日,朕不該沒征得你同意就自作主張,今後不會了。”
殷未平躺著,被溫熱的鼻息包裹,胸腔裏的心髒像在不斷下沉。
皇帝,是在認錯,像個渴望被原諒的孩子。
他遏製住這種危險的情緒,翻身背對沈灼,“陛下是九五之尊,臣的生死尚在您掌握之中,何況區區親蠶禮。我是番邦異族,無權無勢,怎敢不遵?”
皇帝一時語塞。
翻身平躺,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床頭。
他長舒一口氣,像在歎息。
“那年,我求阿未哥哥陪我入睡,哥哥告訴我了仙糖的製作方法。
我以為我是你的唯一,現在你連多和我說一句都不肯……我按照記憶裏的方法做出來的糖,味道不太對。或許,那隻是夢,一個好夢……
或許我不該爭,就讓沈煥殺了我,你就會記得我的好了……”
音量漸低,像是夢囈。
殷未一夜沒睡,過往片段在腦海裏閃回,心口像被拳頭一下一下重重擂打。
那年,是沈灼十四歲。他母親柔妃病故。
其實柔妃害的並不算什麼了不得的惡疾,但有人存心火上澆油,在她病榻前謠傳三皇子又惹了陛下不快,不日就要去國就藩。
柔妃在驚懼中淒然離世,因為喪期撞上皇後壽辰,喪禮辦得倉促簡陋,宮裏上下連哭聲也不許聽見。
殷未的國師府剛修好,坐擁豪宅的國師大人躊躇滿誌,打算炸幾鍋辣條熬幾十斤奶糖。奶香味飄得很遠,把沈灼都勾了過來。
殷未糖吃多了有點齁,半夜起來倒水喝,縮在臥室牆角的沈灼眼眸亮亮的,嚇了殷未一大跳。
“殿下?”殷未掌燈湊上去,半蹲著與沈灼視線平齊,音量控製得很低,“您還沒出宮開府,怎麼半夜從育英殿出來了?”
“嗚嗚……我怕他們聽見……嗚嗚,阿未,我沒有娘親了……他們都說父皇馬上就要把我攆到窮鄉僻壤去,我……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殷未沉默。
係統:【聖父病又要犯了。】
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口氣。殷未不想就此頂上聖父的帽子,起身,“殿下不該私自出宮,快回去吧。我就當今晚沒見過殿下。”
殷未轉身,被沈灼攔腰抱住,“宮門落鑰了,我回不去!國師,阿未……別趕我好不好,我好怕……我隻剩你一個了!”
十四歲的少年長得快和殷未一樣高,埋頭在他脖頸間,哭濕了一大片。
聖父病是無藥可治的。
“國師府沒有現成的客房,殿下就在我臥房歇一晚吧。”殷未放下燭火,披衣要走,少年把他抱得緊緊的,長在他身上似的,“別走,哥哥,別走……”
多年後,殷未點起煙,感歎:有的“哥哥”聽起來要命;有的“哥哥”聽起來,要命。
那夜,殷未拍著少年瘦弱的脊背,跟他講做奶糖的步驟。
“日子再苦,吃點甜的,就好起來了。多喝牛奶,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一眨眼,這麼多年都過去了。
殷未拂曉時才昏昏沉沉睡著,下意識摸向身旁,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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