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娘坐在一張天然幾前瞪著順娘,沒好氣道:“姐姐從哪裏冒出來,嚇我好大一跳。”順娘徑直走到她旁邊坐下:“我又不是甚麼菇,哪裏冒的出來。倒是我站了好半日聽見一聲動靜,差點沒嚇出好歹來。妹妹一個人在這作甚?”
瑾娘用指甲劃著天然幾上的坑洞,半晌沒出聲,直到半截水蔥般的指甲咯的一聲裂開來,才低低問道:“我冒昧問姐姐一句,你自小不與祖父親近,心中可難受?”順娘愕然看著妹妹,想了想道:“祖父求仙煉丹,少理俗事,我於煉丹一途既無天賦也無興趣,祖父見我愚魯對我冷淡也是應當的,我心裏並不覺得有何難受。”
瑾娘又道:“那姐姐可信世上真有長生不老的事情?”順娘道:“我也不十分懂,然我想生老病死乃是天道,想法設法求些長壽大約是不壞的,求長生則有些縹緲了。”瑾娘又是半晌沒說話,順娘打量著她,覺得這些時日瑾娘似乎有些變化。
順娘和瑾娘止差一歲,出生的時候她母親就過世了,是以祖父對她格外憐惜,親自給她取了名字不說,小時候還時常把她接到鶴院居住。
那時祖父也常接順娘去陪瑾娘玩耍,她記得那小女孩兒皮的上天入地,院裏幾隻白鶴的尾巴都要被她拔禿了,見了她就望風而逃。祖父在一旁哈哈大笑,見小小的順娘規規矩矩站在一旁,便也牽了她的手去摸鶴。
順娘卻縮回手,神氣認真道:“母親道我是長姐,要給妹妹做榜樣,不可沒規矩的。”言罷自家心裏也覺得自己甚懂事,滿心裏想聽祖父也誇自己幾句,祖父卻搖了搖頭道:“鈍鈍的,全無靈性。”說完歎了口氣。順娘雖小,也聽得出祖父的失望之意,她小時性子頗倔強,自此再也和祖父親近不起來,也不再去祖父的院子裏玩了。
而瑾娘得祖父寵愛,性子活潑伶俐不說,還極會討巧賣乖,這些日子卻一反常態,成日裏躲在房中,給母親請安時也是來去匆匆,是以今日順娘見到她,驚覺她瘦了許多,眉眼間心事重重的樣子。
瑾娘又幾分難以啟齒的樣子,問道:“姐姐,倘若你有一個極親近的人,執意要做些你不認同的事,你待如何?”順娘道:“那我自然要勸著些,倘若他一意孤行,我隻盡力看著,不讓他害人害己便是了。”
瑾娘聞聽此言,似乎下了甚麼決心,雖然神情間仍是陰霾重重,微笑道:“多謝姐姐解惑。”順娘心中奇怪,待再問時瑾娘取衣服的丫環回來了,瑾娘告了個罪,慢慢離去了。順娘望著她的背影,心中升起奇怪的不安之感。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園子外小顧管事見順娘走了,耐不住滿腔情火,忍不住更上前一步,貼著春英站著,隻覺心內有千言萬語,到頭來隻化作一句:“春英姐姐,長久未見,這些時日可好?”春英扭過頭去,恨聲道:“不如顧管事好,走在街上都有那姐姐妹妹哭著喊著要嫁把你!”
小顧管事慌得沒入腳處,語無倫次道:“我也沒見過胡娘子許多麵……不是,隻是偶然在街上撞見,街坊鄰居都看見的。”春英道:“那為何她就非你不嫁不可?”小顧管事道:“春英你有所不知,胡娘子當真可憐,平日裏她娘當街打罵她,她都不敢則聲,我也是能幫則幫罷了,不知為何她娘就一心賴上了我。”春英道:“那胡娘子怎知我和你有往來,今日說那麼些話,那些媽媽子知道,不知在背後說甚麼呢。”
小顧管事見四下無人,握住春英的手,柔聲道:“自打見了你,心裏夢裏都是你,平日裏又不能和別人講,和她說得一句半句罷了。”春英羞不可抑,快樂得仿佛整個身子飄在雲端,兩人心甜意洽,忍不住偎在一起,說了好些動情的話。
雖正當柔情蜜意的時候,春英畢竟清醒些,對小顧管事道:“如今你我還是過了明路的好,下麵我們該當如何行事?”小顧管事從夢裏驚醒過來,聽得春英發問,抓耳撓腮了好一陣,吞吞吐吐地道:“我爹爹倒好說話,隻家母性格有些執拗,又有些好強,一心隻想父親和我出顧家門做些正當營生,怕是也不願你與人低聲下氣的。”
春英頓時有些生氣,道:“那你們家可是嫌棄我是奴仆?”小顧管事慌忙道:“沒有這個意思,待我想個法子說服我母親……”窘得仿佛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兒,春英見狀又有些心軟,安慰道:“不打緊,你隻回去和你家人說,我這些年也攢下些銀錢,奶奶一向待我好,想必也不會反對我自贖身。”小顧管事如蒙大赦道:“好,好,讓春英姐姐費心了,如此甚好。”
晚間春英服侍順娘睡下,低聲和她說打算明日去求顧娘子讓她贖身,想讓順娘到時幫她說幾句話。順娘猶豫再三,還是勸道:“白日裏我見小顧管事行事,不像是個有決斷的人,你進了他家的門未必好過,還是再想想罷。”春英堅決地搖了搖頭道:“奴相信他是能托付終身的人,”又燦然一笑,“若不行我便再求奶奶,回來侍候大姐姐一輩子。”順娘見她堅持,便也不再說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