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入了秋，清晨蒙蒙的薄霧裏淌著藏不住的寒意。護城河的堤岸，堅硬而嚴肅的白樺，一排一排的矗在那裏，帶出一片蒼涼的白色。在這裏站了許久，終於有些清利的陽光落下來了，穿透晨裏的濕霧，漫漫的，在微涼的空氣裏，散出一片陳舊的微黃。
有微涼的風吹過，咬起他腮邊的黑發。樹下蒲公英細小的絨毛，沾了些寒氣，隻低低地貼著堤岸，軟軟的飛著。河裏落滿了蜷縮的黃葉，沿著緩慢的河水，從西麵一遍一遍的下來。
他，仿佛看見那年的她站在河岸上，背對著春日輕快的綠色河水和曖昧的陽光，高高的仰起頭來，笑容滿滿地看著他。“杭以晨，從這裏就可以看到我家哦！我家的屋頂是不是金光閃閃的跟故宮的琉璃瓦一樣耀眼呀？”
確實耀眼！那麼多年過去了，就算邊上高樓林立，小區成群，那幢他再熟悉不過的三層小樓依然獨門獨院的留在原地，就算大老遠也能一眼望見。
記憶中那磚木的結構，玲瓏的陽台，八角形的玻璃窗，寬敞的庭院……不同於那些長滿苔蘚的民國時期的老房子，幽幽暗暗的房間掛著沉重又碩大的鑄鐵門鎖，雖然也有些年頭了，樓的外麵並不出奇，但樓內卻是十分講究的，歐陽耀華的式講究。
也許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杭以晨人生中第一個崇拜的人即是歐陽耀華。歐陽耀華待他確實不錯，當初給歐陽情逸補課，報酬一直很豐厚，即使她的成績並沒有突飛猛進，額外的紅包一直還是沒有少。他不凡的儒商氣度深深迷住了高中時候的杭以晨。
馳騁商場所向披靡，決策高瞻遠矚，執行雷厲風行，行事用人謹慎而又不乏創見，言談舉止得體且令人歎服，這些都在不斷撞擊著杭以晨的心，他也要成為這樣成功的人！所以，得到他的肯定比得到年級第一更具有吸引力！
記得一次在書房，歐陽耀華問過歐歐的學習情況之後，感歎女兒的臭脾氣是沒法製了。不知是鬼使神差還是一時頭腦發熱，杭以晨竟脫口而出：“嗯，像你！”
本以為歐陽耀華會大發雷霆，但誰知聽到的卻是爽朗的大笑。“哈哈，沒錯，是像我！”等到抬頭時，卻發現他看自己的眼神有點奇怪，完全就像是穿透了，在看遙遠時空裏的另外一個人，跟那個人在交談。“其實，你更很像我，你會成為很出色的人！懂得克製，但也不放棄任何成功的機會……”
說自己像他？心中一陣竊喜，也許那是杭以晨從小到大得到最好的稱讚。
“但是小杭，我們都是對幸福沒有誠意的人，所以……歐歐不一定適合你！”
但在那個年紀，一些淺顯的道理是不會懂的。
譬如，歐陽耀華是一個父親，極其疼愛女兒那一種父親。
一切似乎早已被定奪，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真相猶如一張詭異的麵容，一閃而逝。他對著心頭的那麵鏡子傻笑，鏡子啪的一聲響，裂開一條無法挽救的傷痕。然後他看到自己的麵容，在破裂的鏡子中被割成兩半。一半是絕望，另一半還是絕望。
“歐陽先生。”
“林主任。”
“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也就直說了。今天來拜訪的目的就是想跟你說一聲抱歉，小杭從下個星期開始恐怕不能再來幫歐陽同學補習了。”
“哦？為什麼？”
“還有幾個月就要高考了，但這幾次模擬考小杭的成績卻下降的很快。一心不能二用，我想還是讓他專心應付考試，這樣對歐陽同學也比較好。”
“是嗎？也就是說林主任認為小杭的成績下降是因為幫我們家歐歐補課的關係？”
“真是父女倆，說話完全一個口氣！”
“你們學校最近的那些傳言，我多多少少聽說了。我平時忙於生意，雖然自認為不是個稱職的父親，但也絕對不是個封建專製的父親。所以你說我溺愛她也好，說我放縱她也好，女兒的事情，我一般不會幹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