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她站起身,用一種極飄渺的聲音呢喃道:“其實你和我都是同一種人吧。”
“什麼人?”
“工具。不知情由,隻跟從主子的意思,以性命換使命。”
“但你樂在其中。我卻身不由己。”明玉宸喟然一歎。天色熹微,逐漸照亮了潑墨一般的山水。早春的嫩葉,清透而飽滿,似用翡翠雕琢而成。
四更過後。
明玉宸換了個模樣。他的陌生,冰冷,故做的消沉,就像薄紗背後濃黑的一筆,遮也遮不住。木紫允常想,他仍是個孩子。雖然已屆弱冠,卻有初生牛犢的勇,也有淺閱江湖的真。仿佛沙漠的綠洲,雪地的熱炭,狂風海嘯裏遍尋而難得的岸。
悄無聲息。
明玉宸仍舊尾隨著木紫允。因為他還要繼續尋找機會去殺她。他一刻也沒有忘記過他的使命,也愈發熟悉木紫允的武功路數,他聰明絕頂,漸漸地,領悟越多,便越向上風靠攏。可是,那麼多次對陣,就算他將木紫允逼得隻能守不能攻,他的劍也沒有傷到木紫允一分一毫。他們從邙山,到開封,再經黃山,至揚州。
揚州有紅袖樓。
明玉宸知道,一旦踏入揚州境地,要殺木紫允,便難上加難了。
可他仍是無法加快自己的進度。
木紫允就像一個魔咒,幹擾著他的意念。他終究沒有辦法驅使自己將劍插入她的胸膛。
猶記得臨行前烈獄門主交代,要以桫欏琴木紫允的鮮血來喂飽他手中生鏽的鐵劍,而優勝劣汰是烈獄門近百年來的教規,倘若教中弟子不能完成限定的任務,無論其地位輩分如何,必然要遭受懲罰。
五更。
鍾聲遙遙。樓頭殘夢。
明玉宸如稀薄的水霧,在木紫允的夢裏蒸發。她陷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睜了眼,鬆開被子,緩緩拭去額頭的冷汗。
耳畔,猶徘徊著明玉宸幹脆利落的嗓音。他說:“我走了,雖然我已經盡力,但仍是你的手下敗將,我不能完成使命。你且好自為之。”
“你真的盡力了嗎?”木紫允想起當時的自己這樣問明玉宸。
明玉宸沒有回答。
他說謊,可不擅長說謊,不擅長將謊言一說到底。他寧可選擇沉默,逃避。她還問他:“沒有完成使命,回到烈獄門,你如何向你的主子交代?”
明玉宸冷冷一笑:“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勞姑娘費心了。”
木紫允不禁唏噓。想不到烈獄門那樣的邪魔外道,竟有明玉宸這般出淤泥而不染的少年。她替他的出身感到難過。這段時間,他們追追逐逐,一路的對抗,她享用了他無數次的手下留情,他們也曾共赴險境,通力合作,越來越不似敵人,倒像朋友。
像知己。
甚至徹夜傾談,談笑風生。
兩個人之間的氣場漸漸改變,彼此間的微妙,難以言喻。
後來明玉宸在揚州城的城門口與木紫允分道揚鑣,她沒有再見過他,也沒有聽到關於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