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便是嚴酷的刑法。威逼。利誘。在穀若衾身上落下滿滿的傷。她被折磨得麵容蒼白。雙眼無神。可始終咬緊了牙,不肯說出壽木神珠究竟藏在哪裏。
芙蕖按捺不住,便狠狠地罵穀若衾:“你這樣會連累滄海的,你怎可以這樣頑固?”
穀若衾卻置若罔聞。
就連沈滄海亦忍不住奚落她:“穀姑娘,沒想到你的任務竟然比你的性命還重要。”穀若衾也不反駁,生平從未如此緘默。
中秋前夕,當懸池教主決定要親自嚴刑拷問她,她便知,那是她一直在等待的機會。她的搗衣針,例不虛發,再配合她靈巧的輕功,敏捷的心思,往往能出其不意,扭轉乾坤。銀狐這雅號,對她來講,是再貼切不過。
便在那一天,他們成功地逃出了懸池教。也帶走了芙蕖。女子哭得梨花帶雨,偎在沈滄海的懷裏,沈滄海輕撫著她,安慰道:“別傷心了,從今往後,天涯海角你隨著我走,不用回懸池教,不用受他們擺布,我會一直保護你的。”
那一幕溫馨纏綿,穀若衾低著頭,躲進樹的陰影裏。她知道,再沒有比這更清楚的事實,詮釋出愛與不愛的雲泥。她的欺騙,隻換來沈滄海的責怨與敵對;而芙蕖的背叛,擴大的,卻是她的軟弱與楚楚可憐,他反而因此更加愛護她。
半晌,沈滄海摘下馬背上的羊皮水袋,說道:“穀姑娘,我們既已脫險,不妨就此分道揚鑣吧。”冷冷的話語,教穀若衾心頭一顫,她卻故做輕鬆,笑道:“你就這樣放我走,是不是太過大方?”
沈滄海會了意,揶揄道:“懸池教的嚴刑都無法逼你說出壽木神珠藏在哪裏,難道我與你再戰幾百個回合,或者將你殺了,你就能告訴我了嗎?我已經想得很清楚,芙兒縱然目不能視,我也會好好照顧她,壽木神珠我們不要也罷。”
這些話,聲聲刺耳,穀若衾卻隻假作聽了耳旁風,施施然地躍上馬背,揚了揚眉,道:“你還有最後一個機會,若是還想取回壽木神珠,隨我來就是。”
說罷,勒動了韁繩,馬兒便放開四蹄歡快地跑起來。
一路疾馳。
壽木神珠仍在白鶴穀。在隱秘的懸崖石壁縫隙裏。穀若衾在石壁前站定,身後傳來沈滄海的腳步。他到底還是跟來了。
穀若衾取出神珠,雙手奉上,某個瞬間她看見男子的眼眸有一閃而過的潮濕。他的神情極為尷尬,仿佛是在後悔自己之前對她的種種態度。他說,謝謝你。
這就是他能夠給她的所有。
關懷。感激。愧疚。
也是她能夠給他的所有。
放手。成全。遠走。
他們尷尬地道了別。卻誰也不說再見。因為他們的再見太飄渺。他們是不能再見了。正待轉身,沈滄海卻又突然拉住穀若衾的手,很近,很近地在她的耳畔,輕聲道:“答應我,下一次別讓自己太冒險,任何東西,任何人,都不會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原來,他懂。懂得穀若衾忍受折磨和屈辱,守護著神珠,不是為了她所執行的任務。而是為他。為了他和芙蕖。
穀若衾早已決定將神珠讓出。
如同愛人與愛情,得失都在命中注定。
不可強留。不可強求。
穀若衾回到了揚州。在屬於她的這個時空裏,從此,再沒有沈滄海。數天過後,她的行動開始遲緩,目色渾濁。眾人皆為她擔憂。她卻仍然活潑健談,還時常到湖邊練功。
她早已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因為懸池教的人用了許多的方法逼問她,包括,用毒粉熏她的眼睛。他們說,不出半月她就會變得和芙蕖一樣,隻能夠生活在黑暗裏。
她沒有告訴沈滄海。
她不願他為難。
她做出一生中最勇敢最倔強的決定,或許,也是她盼望得到的,為所愛之人,勇敢一次,奢侈一次。
天色越來越暗了。閃電伴著雷鳴。穀若衾站在湖邊,風掀起她粉色的衣襟。遠遠的有船隻靠過來,船上搖櫓的人昂首挺胸,一身黑衣,就像一盞沒有火苗的燭台。他大聲地喊道:“岸邊那位姑娘,您是要渡江嗎?”
穀若衾忽然覺得那聲音太熟悉了,好像連容貌身段也似曾相識。她便想起沈滄海手裏攤著鵝卵石的樣子,想起他曾說,倘若在這裏有這樣一塊石頭,那麼,在我所屬的那個地方,也必然有同樣一塊石頭。可是,這兩塊石頭能夠因此而等同嗎?
穀若衾微微地笑了,很禮貌地拒絕了船家的邀請。盡管如此她還是忍不住想要看清楚船家的模樣,她張大了眼睛,仿佛有黑色的霧氣自水麵升起。
模糊了。
黑暗了。
天地閉合。一切都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