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棄文就武 久曆戎行(1 / 3)

“銓補無期”,遂以候補筆帖式改充旗下委官,開始了他一生的戎馬生涯。

即便是在功成名就之後,晚年的特普欽在自傳中仍自稱“戎馬書生”,當回憶起青年時代這一人生轉折時,對於自己當時棄文就武的抉擇,惋惜、遺憾之情仍溢於言表,稱其“一時若不自主,竟入歧路之歧,雖請命而行,甚非先大人之誌,要亦命運使然”,“憶自束發授書,嚴親迫責,期望殊殷,終乃誤入歧途,有乖慈訓”,而自從戎之後,與師友音信漸絕,久而故人凋零,則更令他心情沉痛,感喟良多,“越數年,風流雲散,或遠宦,或遁居,或殂謝,遂多不複謀麵。其久於往還者,唯張君一人,今亦頹然老矣,隱居樂道,閉戶著書,課子教孫,僅時通聞問而已耳。時庵夫子於鹹豐壬子秋棄世;象芝夫子於丙辰夏突染風疾不起,春明猶時共言笑,比餘南赴水師營任,忽接訃音,尤深感痛!回憶三十年來,良師益友之切磋提撕,此心殊耿耿難忘也”。

可見特普欽於內心深處始終神往學問之道,然而科場受挫後卻又渴望功名,不甘心身為一介儒士,過閑雲野鶴的淡泊生活,終於選擇了從軍之路。盡管如此,十餘年儒家思想的熏陶,幾多良師益友的潛移默化,仍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從軍後的特普欽,除了詩文頗豐有別於一般武夫外,盡管其行為思想不可能跳出自身所處時代和環境的曆史局限,卻也能夠始終秉持忠君報國的理想,為人正直,恪盡職守,不畏強暴,體恤下情,不失於儒將風範。而早年勤奮學習練就的學識、文筆,又令他在軍旅生涯早期的文書工作中得心應手,從而深受上級賞識,為其之後的升遷之路打下了良好的基礎,正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道光十年(1830年)三月,調吉林將軍瑚鬆額為盛京將軍,瑚因故未能赴任,遂以富俊暫署,特普欽以其紮實的滿文、漢文功底被任命主管書劄,至七月瑚鬆額到任後仍司其職,當年冬隨侍其覲見道光皇帝,備受瑚鬆額賞識,“還而相待益優”。然而就在特普欽的官場生涯即將步入正軌之際,清王朝卻已走到了衰世的邊緣,康乾盛世的遺產已經所剩無幾,製度僵化、經濟停滯、官場腐敗、人地矛盾等由來已久的社會問題愈演愈烈,廣大人民的生產生活狀況極度惡化,武裝反抗一觸即發。更不用說由於長久以來的自我封閉,舉國上下對於工業革命以來世界大勢的巨變,以及西方列強醞釀中的針對中國的侵略擴張是多麼的茫然無知,短短數年之後,中國就將在鴉片戰爭的慘敗中迎來其“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開幕。

二、初涉疆場,東渡台灣

道光十一年(1831年)十一月,湖南、廣東、廣西交界地區的瑤族群眾,為反抗官役和漢族地主的深重剝削,在趙金龍領導下於江華錦田鄉發動起義,攻占兩河口地區,改年號為“金龍元年”。幾經轉戰,起義隊伍發展到二三千人,於次年三月大破清軍於寧遠池塘墟,陣斬湖南提督海陵阿,寶慶協副將馬韜,清廷震恐,派遣戶部尚書禧恩、盛京將軍瑚鬆額前往湖南調查此案,並調集重兵圍剿。當時正效力於盛京將軍署下的特普欽自然不願放過這一博取軍功的機會,主動請纓隨瑚鬆額南下,後因被破格簡放驍騎校擬正,需在京候補引見而未能成行。回到盛京後他去見老師高孔敏,而高老夫子卻對他這種熱衷功名,輕於殺戮的行為頗不以為然,語之曰:汝以是為進境而快意耶?吾則身為汝惜。”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盡管對於有負恩師的期望自覺“至今殊內愧也”,特普欽自從選擇了以軍功為晉身之途,就必然要在一次次鎮壓人民反抗的鬥爭中用鮮血染紅自己的頂子,否則就必將被人民反抗的怒潮所吞沒,這是由他所效忠的專製國家的反動本質所決定的。

趙金龍於道光十二年(1832年)四月遭清軍圍攻,犧牲於常寧羊泉鎮。

但是瑤族人民的英勇鬥爭卻沒有就此偃旗息鼓,武裝反抗四處蔓延,清廷顧此失彼,左右支絀,道光皇帝惱羞成怒,采取了殘暴的屠殺政策,下令“雖有猺目出山乞降,狼子野心,豈足憑信。必須痛加剿洗,方足以申天討而快人心”,方才將起義鎮壓下去。同年冬,瑚鬆額北返盛京,特普欽為報其破格提拔的知遇之恩,特意前往北京迎謁,然而時逢多事之秋,十一月台灣嘉義一帶又爆發了張丙、陳辦、詹通、陳連等領導的農民起義,台灣府知府呂誌恒、嘉義縣知縣邵用之均被擊斃,義軍圍攻嘉義縣城,聲勢浩大,清廷聞訊慌忙從各省調集援軍五千餘名,任命瑚鬆額為欽差大臣,令其渡海赴台鎮壓起義。特普欽再次請纓,是年十一月終於得以成行。途中,特普欽隨瑚鬆額一路南下,渡河過江,翻山越嶺,既幾經險阻,也飽覽了祖國的大好山河,開闊了眼界。途中每過名勝,特普欽都曾以詩記景,作為紀念:

登虎丘山:桂花時節水天秋,一官自效亦疏庸。何年得遂還山願,雨笠煙蓑屋外蹤。

過金山寺:瓜洲口畔泛舟艭,細雨斜風客渡江。記得山僧情款款,黃糜飯我飽禪窗。

過仙霞嶺:仙霞嶺畔最高頭,繡壤三邊一望收。勝水名山同快覽,書生真不負雙眸。

西湖阻雨:聞道餘杭勝境賒,湖山好處願為家。快遊恨我緣慳甚,風雨能教咫尺暇。

過子陵釣台:層巒疊嶂聳崔嵬,俯瞰江流有釣台。舟子無情輕解纜,不教登覽去還來。

待其行至福建省城福州,從台灣傳來了起義已被先期於十月二十八日及十一月初二渡台的澎湖鎮提督馬濟勝所部鎮壓下去的消息。盡管如此,道光帝還不放心,雖命“各省官兵尚未抵閩者,截回歸伍”,卻仍令瑚鬆額等赴台搜捕“餘匪”,並辦理善後事宜,詳查“起釁根由”,並可於隨從中酌帶數員,特普欽於是於次年正月十九日隨之渡海。瑚鬆額等抵台後,大規模的戰鬥早已平息,隻有台南一帶的地方械鬥及小股山賊、土匪仍與清兵時有衝突,以及起義之前及起義期間有地方官員貪腐激變、官兵畏敵逃跑等案需要辦理,一行人停留數月,各事辦結,瑚鬆額獲賞加太子少保銜,調任成都將軍,而特普欽亦於七月北渡歸還。

對於自幼生長於關外的特普欽而言,此次遠赴台灣,實為畏途,事後為茲紀念還特意賦詩數首雲:七尺微軀一葦行,水天無際兩茫茫。生還唯仗舟師力,絕境曾經黑水洋。”壁立狂流石劍攢,一舟飛渡幸平安。至今夢想魂猶悸,險煞行人黯淡灘。”“存亡幾度費疑猜,百尺危檣險欲摧。病體已拚心轉靜,臥聽風浪打船回。”相對於特普欽一生較為平坦的仕途和其少經戰陣的軍旅生涯,此次渡海也算得上是僅有的幾次親身涉險犯難的經曆之一了,然而在當時的曆史大背景下,整個滿清王朝,乃至中華民族的命運,豈不是也和他一樣,恰似一葉扁舟,即將駛入時代的驚濤駭浪之中,迎著無數的逆流和淺灘,朝向晦暗不明的未來掙紮前行。

三、中年困頓,心灰意冷

返回盛京後,特普欽先後擢升牛莊防禦、中後所佐領,後又調回省城,曆侍盛京將軍耆英、禧恩等,卻因“限於缺額”,“升進無階,屢進屢退”,官場甚為失意。又逢家庭不幸,數年間父兄相繼過世,令他悲痛萬分,人生再次陷入低穀。道光二十年(1840年)爆發的中英鴉片戰爭也曾一度波及奉天,滿清朝廷非常重視自己的“根本之地”,一度將奉天規劃為防禦英軍入侵的重點區域,至於因代表清廷簽署喪權辱國的中英《南京條約》而臭名昭著的欽差大臣耆英,則正是於盛京將軍任上領命前赴廣州的。道光十七年(1837年)至二十二年(1842年)間,特普欽正在省城,應當也參與了籌備奉天防務的相關工作。

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三月,特普欽生父素軒於盛京病逝,享年七十有餘。當時特普欽正奉調署理鳳凰城守尉,當年二月“突接家信,報稱病危,隨即請假,兼程而返,至家而先君已棄養逾日,僅獲親視含殮”,為此他悲慟之餘深為自責,“親年已逾七旬,正人子喜少懼多之日,而顧以宦遊遠離,致報終天之恨,此其罪,雖百喙亦何能自為辭解也哉?”父親的去世,令正處於困頓中的特普欽更覺世事無常,而生隨波逐流之念。

同年秋,特普欽於寓所偶識畫師白鳴岐,邀其為己作畫像一副而自題《像讚》雲:爾胡自為生?生胡為而爾成?其不甘與世浮沉者,爾心之靈。終不免於幻化烏有,而還之太虛者,爾質之恒。既不能豐功偉烈,以標千秋萬世之名,又何事潑墨濡毫繪此可無可有之形?將以博世人之觀覽兮,爾既無英姿異相、魁偉磊落之堪稱;將以遺子孫之世守兮。安知其不久而廢棄,雜諸琴棋書劍,而之於五都之市中?”自嘲之意躍然紙上。想到自己如今已四十有三,二十年寒窗苦讀,一朝盡付東流;十五年軍旅生涯,功名無可稱道;少年時才學名噪一時,號稱龍頭驥尾;壯年卻碌碌無為,前程黯淡無光,眼見當初的雄心壯誌難以企及,特普欽回顧半生,難免心灰意冷:

四十三年歲月侵,未經見惡亦無聞。兢兢好自勤修省,莫更來時不似今。

亶祿虛糜直到今,愧無建白負初心。買山久擬尋佳勝,今個庵兒自在吟。

拋卻毛錐講韜略,勉從行列配弓刀。十年辜負芸窗苦,誰識親師教育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