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夜晚的電話令她心頭一跳。
“佩瑜!好久不見了,最近好不好?”那端是孟詩雯。
“還不是老樣子,你呢?”
“普普啦,你猜我今天跟誰講電話?”
“你這個花心小姐。”老朋友的電話讓沈佩瑜心情輕鬆。“那麼多男朋友讓你挑,我怎麼知道你跟誰講電話了?”
“康伯恩。”
沈佩瑜一顆心提了上來:“你怎麼會跟康伯恩講電話?”
“你喔,這麼大的事情也不告訴我一聲。我跟你說,康伯恩投稿到我們副刊,我看到這名字嚇一跳,正好老編采用他的稿子,我主動打電話聯絡,順便問他弟弟是不是康仲恩,他全跟我說了。”
“我跟他們隻是一麵之緣,沒什麼。”
“可是康伯恩跟我要你的電話。”
“你給了?”
“康伯恩說,曉虹很喜歡你,想跟阿姨說話,他還馬上e-mail曉虹的照片給我看,這小女孩圓滾滾的,活潑可愛,一點也看不出是早產兒呢。”
“詩雯,你……”
“佩瑜,我聽康伯恩的語氣,好像你和學長有什麼誤會。我想,有機會的話,大家打開心結也好。”
“我早就忘掉他了。”
“你沒忘掉,你隻是悶在心裏,我們十幾年的朋友,我還不了解你嗎?”
放下電話,沈佩瑜直覺就是想拔電話線,才摸上線頭,電話又響了起來。
她盯住電話,看著它響,響過六聲,她終於接了起來。
“阿姨,我是曉虹,你記得我嗎?”那邊傳來活潑有力的聲音。
“曉虹!”她舒了一口氣。“阿姨記得你呀,你好不好?這兩天寒流來了,山上冷嗎?”
“好冷喔,叔叔把我穿成小胖子,把爸爸穿成大胖子,我們還出去散步呢。”
“山上沒下雨嗎?台北天氣陰陰的,出門都要拿傘。”
“我們這裏沒有下雨,太陽很舒服,我陪爸爸曬太陽,爸爸說他再不曬太陽,就會發黴變梅幹菜了。我問什麼是梅幹菜,爸爸就叫叔叔買來做梅幹菜焢肉,阿姨吃過嗎?”
“吃過,拌飯很好吃的。”看樣子這家人過得挺愜意的,沈佩瑜忍不住探究:“家裏都是叔叔煮飯嗎?”
“是呀!爸爸很挑嘴,叔叔有空幫我們煮飯,沒空就從緣山居帶便當回來。”
“叔叔在緣山居做什麼工作?”
“叔叔說他在打雜——爸爸,叔叔到底在做什麼呀?喔——阿姨,爸爸要跟你說話。爸爸,換你說。”
接著康伯恩爽朗的聲音傳來:“嗨,佩瑜,你別聽曉虹胡說,我一點也不挑嘴,我隻是口味比較特別而已。”
沈佩瑜聽到康曉虹不服氣地大喊一聲“爸爸”,不覺輕綻微笑。
“康大哥,你要注意身體健康,可別吃太鹹太油的東西。”
“你放心,我被仲恩管得死死的。對了,你問仲恩在緣山居做什麼?我得想一想,換電線、修水管、拉電話、種花、油漆、管帳、企畫、業務、當裝潢工頭、做網站、老板不在時幫忙看家……嗯,好像挺萬能的。”
“網站上麵的文字也是他寫的?”
“不好意思,全部是我寫的。”康伯恩停了一下,像是要製造戲劇性高潮,慢慢地說:“仲恩隻寫首頁那段浪漫到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句子。”
沈佩瑜憋住了氣息,無法思考康仲恩寫這段句子的心情。
康伯恩又笑說:“好多女學生被那句話感動得要命,來緣山居就要找那個種薰衣草的男人,我們櫃台阿桑就介紹柯老板出來,講他和他老婆的愛情故事。”
“喔,是你們老板?”不知為何,沈佩瑜有些失望。
“是啊,女孩子一看是個五十歲的阿伯,雖然愛情故事很感人,但還是很失望,幸好有仲恩可以充場麵。”
“喔。”
“仲恩生態導覽做得不錯,常常帶人在清境、合歡山這一帶走走,上星期合歡山下雪,好多人上山,他幾乎忙翻了。”
“喔。”
“你下次來,我叫他帶你去合歡山看高山杜鵑……”
“康大哥,對不起,我今天上班很累,想早點睡覺。”
“哎呀,打擾你了,再給我一分鍾,我最重要的話還沒說,下個月我要上台北看醫生,正好曉虹放寒假,我們要順便去動物園看無尾熊,想找你出來。”
康曉虹插了進來,興高采烈地說:“阿姨,你跟我們一起玩,好不好?”
他們——一定包括康仲恩,沈佩瑜直覺反應就是不,卻又無法直接拒絕充滿期待的曉虹。
“曉虹,阿姨要上班,沒有寒假,可能……”
“佩瑜,你別擔心。”康伯恩說:“我星期五看醫生,星期六再去玩。”
“康大哥,我時間不一定。”
“沒關係,我和曉虹先敲定時間,你臨時有事再說,大家好不容易有緣份在一起——啊!真準,仲恩回來了——仲恩,還杵在哪兒?!邀佩瑜一起到動物園玩啊!曉虹,拿電話給叔叔,關掉擴音器,偷聽別人講電話是不道德的。”
電話那邊有父女的嘻嘻笑聲,再一陣雜音,然後,歸於寂靜。
沈佩瑜握緊電話,感覺那端的人也屏住呼吸。
“我會跟哥哥和曉虹說,你上班很忙。”康仲恩說。
他憑什麼直接為她做決定?!沈佩瑜驀然湧上一股怒氣:“我沒說我不陪曉虹去動物園。”
康仲恩半晌沒說話,好一會兒才說:“那麼……到時候我再跟你聯絡。”
“等等,康大哥來台北看醫生,住哪裏?”
“我通常開夜車上去,隔天看早上門診,下午再開回來。”
“這次不是要帶曉虹上來玩嗎?”
“我會找間旅館……”
“住外麵花錢,來住我家吧。”
沉默。
沈佩瑜也好像掉進了思考的黑洞裏。她自訝的冷靜和理性哪兒去了?
她站起身,打開緊閉的落地窗,讓冰冷的夜風吹醒她有些混亂的心情。
陽台內側的薰衣草迎風搖擺,抽長十幾公分的細莖朝她輕輕地點頭。
她再度告訴自己,她是為了曉虹、為了康大哥,跟康仲恩無關。
“這是我自己的房子,你們來的時候,我給你鑰匙,我會回家住。”
“不方便打擾你。”
“這裏有廚房,你也好幫康大哥料理三餐。”
“可是……”
“就這麼說定了,再聯絡。”
“謝謝。”
她走到陽台,以手指輕觸薰衣草葉片,微涼,柔軟,像她已經平靜的心。
仰頭望向夜空,意外地看到一顆閃亮的星星,她不覺輕輕讚歎一聲。
“很亮吧?”他的聲音也意外地響在耳畔。
“你怎麼還不收線?”什麼東西很亮?她發現自己還抓著電話筒。
“我等你先掛斷。”
“好。”她拿下電話,按掉通話鍵。
耳朵被電話壓得發麻,熱熱的、痛痛的,像他從前輕咬她的耳朵,朝她耳裏吹口氣,讓她酥癢難當,格格笑個不停。
她揉揉耳朵,將薰衣草搬進屋內,放到書桌上,打開台燈,給與它更多生長的陽光。
同一時刻,直線距離一百二十公裏外,一千八百公尺的高山上,康仲恩握著斷線的電話,站在屋前,仰頭凝視滿天星鬥。
他聽到了她看見星星的讚歎聲,天涯一線牽,他仿佛見到當年純真的女孩,手拿星座盤,驚喜地和他一起尋覓天上的獵戶星座。
他今晚被老哥擺了一道。星星閃耀光輝,能指引他的方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