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來臨,中午豔陽曬得玻璃帷幕發燙,天星銀行的冷氣開到最強。
沈佩瑜坐在辦公桌前整理檔案,弄得有些頭昏,幹脆攤在椅子上看電腦。
電子信箱又傳來康仲恩的信件,每天至少一封,還有晚上十一點的一通電話,一個多月來,從沒間斷。
親愛的佩瑜:
今天晚上,我將跟T大天文社的教授和同學士合歡山觀星。雖然我自修了不少書籍,但恐怕有所疏漏,還是需要跟專家實地學習,以後才能做好更專業的旅遊導覽,讓每個來緣山居的客人不虛此行。
附表是五月份收支表,盈餘25247,這個數字讓我老哥高興得睡不著覺,因為他也是創造這個數字的有功人員,他是緣山居最好的解說員,昨天我全程讓他帶小朋友做戶外教學,認識植物;下個月印尼看護會來,有人看著他,我更可以放心讓他到處亂跑了。
有關花園的投資人一事,德富告訴我,為了避免日後糾紛,最好還是簽訂契約,詳述兩造的權利義務關係。我會先研究契約的內容,再寄給你參考和修訂,等我上台北,麻煩你找他們出來簽約,簽妥契約之後,我才是真正向投資的朋友們直接負責。不然總是透過你聯絡,連一張借據或憑證都沒有,即使如你所說,有的是你朋友不想讓老公知道的私房錢,但我想她也不放心吧!
花園草創之初,實在太忙,現在一切進入軌道,我預計下星期五上台北看你,順便完成簽約的事。
佩瑜,近兩個月不見你,我好想你,想念與你在一起的每一刻。
晚上電話再聊。
愛你的仲恩
沈佩瑜關掉視窗,輕輕籲了一口氣。
她望向桌上盛開的非洲董,視線焦著在美麗的淡紫花瓣上。
還是山上的大片薰衣草比較有生命力吧?獨株的非洲堇隻有孤寂之美。
“Grace,你吃飯了嗎?”餘有財過來跟她打招呼。
“啊,Vit,我吃了,你呢?才剛回來,不休息一下?”
“你就要走了,我總想找個時間跟你聊聊。”
“這盆非洲堇帶不走,給你。”她順手推了過去。
“咦?”餘有財拿起小花盆,仔細端詳,笑說:“這花開得很漂亮,給我照顧,要不了兩天就枯死了。”
她微笑說:“小心澆水,澆在根部,別澆在葉片上就行了;以後回來看你們,我順便檢查你有沒有好好照顧。”
“給我出任務嘍?這個任務好像比你丟出來的case還難。”
“我分出去的case真的不難,額度到期的,我都做好了,剩下的客戶就靠你們繼續奮鬥,幫天星創造更好的業績。”
“唉!你怎麼說走就走,該不會跑去美國結婚吧?”
“如果是結婚,一定跟你們討紅包,我是去念書。”
“你做得好好的,也不一定要再念博士啊,還是你想以後到學校教書?”
沈佩瑜笑容沉靜地說:“人,總該走自己的路。”
餘有財哈哈笑道:“這是你們年輕人的講法啦,像我有家庭的,孩子和老婆怎麼走,我隻能跟他們走。”
“看樣子你也定得很快樂,家庭就是你的生活目標。”
“是呀!年輕時總是想要做這個、做那個,等到老了,才發現平安就是福,有一個家,安安穩穩的,老婆不要太凶、孩子又懂事,這就夠了。”
“Vit,電話!”後麵有人高喊。
餘有財抱著非洲堇離開,桌上空出一個小位置,顯得有些空洞。
沈佩瑜回去整理檔案,將散亂的資料歸到各自的“家”;從今以後,她也要在這個大千世界裏,嚐試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家”。
整理累了,她又轉頭看電腦。
小種籽又傳來一封信,她打了開來。
佩瑜,附件走乳房纖維瘤的醫學報導,請詳看。過去我寄給你的資料,你都看過了嗎?你什麼時候安排今年的檢查?我陪你去,仲恩
沈佩瑜按出附件,這是一篇她早已了解的報導內容——
……家族中有乳癌患者,或是腫塊忽然變大、腫塊愈變愈多,這類的乳房纖維
瘤可能惡化成癌症,應該馬上檢查治療……
她用力按下滑鼠,關閉檔案,也順手刪掉信件。
她刪了他的信?她慌張地到“刪除的郵件”裏尋找,他的信件摻在一堆垃圾信件裏,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完好的東西丟到垃圾堆裏。
她將“他”拉回小種籽的專屬收件匣,裏頭有三百多封信。
她竭力抑下不規律的心跳,直接按了其中一封來回覆——
我將於下月初離職、搬家、結婚,請不要再寄信、打電話。
有幾位投資人怕牽扯到稅務問題,不願簽約,合約之事便作罷。未來若有相關的盈餘分配,請直接寄支票到我父親住處,抬頭寫我的名字,我自然會將應得的金額分派給他們。
沒有抬頭,沒有署名,這是她第一次寄給他的“私人信件”。
按出“傳送”後,她以滑鼠在他三百多封信件來回移動,一一掠過他從陌生、客氣到熟稔、輕鬆、深情的內容。
眼睛蒙上一層水霧,仿佛看到雨霧中的他,柔聲跟她說一聲:保重。
她會保重的。
她將滑鼠移到小種籽的信件匣,按下右鍵的刪除。
您確定要刪除“小種籽”資料夾,並將它移至“刪除的郵件”資料件嗎?
螢幕跳出一個對話方塊,她按了“是”。
然後,她按下“清空‘刪除的郵件’資料夾”鍵。
記憶刪除,愛情也刪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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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的夜空,悶熱濕黏。
沈佩瑜坐在賓士車的前座,車內冷氣十分舒服,感覺不到外頭的燠熱。
“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車子停在她住的大廈門口,她向身邊的莊彥隆道謝。
“也多謝你來參加我公司的完工酒會。”他轉身看她。
“我是帶Susan來見識你們公司的大場麵,順便認識其他客戶,以後你公司的案子就由她負責。”
“Grace,我們就這樣結束了?”莊彥隆依依不舍地說。
“無緣。”
“唉!就算小威判給他媽媽,你還是不考慮我?”
“不考慮。”
“Grace,你有其他男朋友?”
“你無權過問我的私事。”
“唉!你是愈來愈冷淡了。”莊彥隆無可奈何,雙手在方向盤拍了一下。“好吧,我放棄了。”
沈佩瑜露出淡淡的微笑。“好聚好散。”
莊彥隆也回之一笑:“那就說byebye了。”
“嗯。”沈佩瑜打開車門,又回頭說一聲:“再見。”
看著賓士車離去,她有一種放鬆的感覺。
有的人隻能做朋友,一旦變成戀人,看到的卻淨是人性灰暗醜惡的一麵。
她轉身打算進門,社區大門的圍牆石柱邊,一個高大熟悉的身影朝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