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小鋪」風風光光地開張了,雖然地點不怎麼顯眼,又不在很明顯的大馬路旁,但廚師的廚藝著實不賴,加上裝漢溫馨、價格平實,因此還是吸引了不少饕客趨之若騖地前來光顧。
掛上午休的牌子,石嫫女緩步走回店裏,隨便找了張桌位坐下。
她實在累壞了。
最近她的肚子明顯有了胎動,醫生說是個男孩,她已經可以想象這個小家夥是如何的精力旺盛,現在就在她肚子裏動個不停,出生之後想必也不會太過安分。
「驚係郎喔,那堆碗跟那個山一樣高的溜,洗得偶的手酸鼠了。」劉罔市由廚房裏走了出來,邊走邊捶肩外加碎碎念,典型歐巴桑的標準形象,全然看不出來她是一家中大型婚友社的老板。
想起那些堆積如山的碗盤,石嫫女忍不住要歎氣了。「罔市姨,那些碗盤就放著吧,等我休息一下再去洗就行了。」
「你棄洗?」劉罔市的聲音拔尖了起來,仿佛不敢相信她會有如此愚蠢的想法。「後!,你不想想,你那個肚子喉大得跟那個橄欖球一樣,你還想窩在廚皇裏洗碗?真正係起肖啊!」
「罔市姨,橄欖球不是圓的。」她輕笑出聲,忍不住糾正劉罔市不正確的觀念。
劉罔市楞了下,顴骨因被小輩折損而微微赧紅。「啊煞煞去啦,栽影就好,還計較那麼多。」
沒好氣地揮揮手,劉罔市在同一張桌子下拉出椅子,讓石嫫女的雙腿可以架在椅子上休息,自己才又拉了張椅子坐下。
有些事就是這樣,並不一定要藉由言語才能表達意思,如果雙方默契十足,語言倒不一定是十分必要的存在條件。
「謝謝你,罔市姨。」架好些許浮腫的雙腿,石膜女感激地點了下頭。
「梭什麼謝?孕婦本來就卡不方便,偶主素幾手之勞,沒關係的啦!」劉罔市的個性原就海派,對這種事根本不以為意。
「啊不栽那個死囝仔在想什麼,就租道你的肚子越來越大了喉,還弄了間這個煮食的店來給你管,俗在頭殼有問題的啦!」
石嫫女知道劉罔市指的是莫瑜,那個總在背後幫她一把的男人。
「罔市姨,他是為我好。」對他,今生是沒有回報的機會了。
劉罔市瞪了她一眼。「每天忙得要鼠,這樣叫做對你好?」可見兩人之間對「好」的定義迥然不同。
「嗯,你也知道我除了有些廚藝之外,沒有什麼其它的長處;你那工作我也不能再做下去了,以後總不能拖著孩子去跟人相親吧?要是真這麼做了,恐怕不用多久,你的公司就會毀在我手上,我可承擔不起。」
說著說著她笑了,因為隻要想到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去赴相親約,那個畫麵就可笑得令人忍不住想發笑。
「你喔,都安奈了還笑了出來?」
劉罔市可沒她那麼樂觀,隻要想到孩子出世的日子越來越近,她臉上的笑容便不覺越來越僵硬。
「不過說真的,嘻咧青仔欉對你擱正經未醜,你不考慮讓他當孩子的爸爸喔?」
石嫫女驚愕地瞠大雙眼,全然沒想到劉罔市會提出這麼荒謬的建議。
「怎麼可能啦!罔市姨,你這話可別讓他聽到,尷尬死了!」她差點沒由椅子上跌下來,就怕莫瑜突然闖了進來,頻頻回首望向大門。
「怎麼不可能?世上可沒有不可能的速。」就知道石嫫女對鄂楠還沒死心,劉罔市還是忍不住凸她一凸。
平衡一下嘛!
「不要亂講啦!」石嫫女讓她驚出一身汗,對這個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長輩沒轍。「我給他介紹了一個女朋友,人家現在感情很穩定,這種話絕對不能再講,再講要出人命的!」
「不曉得你在想什麼?他那個倫素長得不帥啦,可素看久了嘛順眼啊,尤其他又對你那麼好,你就甘這樣把他推給別的女倫喔?笨鼠了!」
劉罔市看的世麵廣,知道莫瑜是真心在為石嫫女著想,想想也覺得可惜,不覺多數落了幾句。
「妤啦好啦,拜托你別再說了好不好?」雙手合十做出祈禱狀,石嫫女怕死了繼續這個話題。
「災啦!」劉罔市搖了搖頭,探出手指戳戳石嫫女的腿肚子。「有水氣,偶明天棄市場買那個紅豆熬湯,可以瀝水啦。」
「罔市姨,你怎麼什麼都懂?」石嫫女鬆了口氣,也不由得產生疑慮。
劉罔市一直單身至今,不可能有過孩子,所以她會對這些小細節有研究,著實出乎石嫫女的想象。
「嘿係恁母仔嘸教啦!」不屑地啐了聲,劉罔市忍不住怪起住在花蓮郊區的姊妹淘。「以前偶媽都嘛有教我,哪像恁母仔那麼懶,該教的都沒教,才會……」
她突然頓住了,卻已然掀起石嫫女心頭的愛恨情仇。
「別再說了,罔市姨。」擔心劉罔市再說出令她無法承受的話,她連忙加以阻止。「這種事說不準的,注定了就會遇上,心裏再清楚也沒有用。」
長出些許魚尾紋的眼凝著她,劉罔市即使想說些什麼,也無力挽回所有既定的事實。「你這個孩租就素認命啦。」
除了認命還傻氣,莫怪教人心疼。
「很奇怪,罔市姨。」察覺氣氛的僵凝,石嫫女放軟語氣,有些硬拗地轉移話題。「其實你長得很漂亮,為什麼到現在都單身吶?」
女人不論到了幾歲還是女人,一旦被稱讚美麗,心裏難免產生些許羞赧,連劉罔市這年近半百的女人也不例外。
「死囝仔,妳粗阿姨的老豆腐喔?」劉罔市微微赧紅了臉,非常不習慣被人如此讚美。
石嫫女格格地笑了起來。「哪有?我說的都嘛是真的。」
她感覺自己像極了廣告裏那顆黃金奇異果,不斷地張嘴重複著「係金ㄟ」這句話;她在逗弄劉罔市的過程裏得到絕對的愉悅,也讓沉重的心情稍有回穩。
「自己目頭高,怪誰啊?」劉罔市淺淺地應了句,似乎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跟劉罔市聊天得具備有些許功力,必須聽得懂她國台語交雜的述方式,因為她們那個年代在鄉下長大的人,幾乎滿口全是台語,她能在話裏加入一些國語已經算很了不起了。
「嗯,我相信。」但石嫫女卻不打算放過這麼好玩的消遣玩具,那會令她昏昏欲睡,然後把肚子越睡越大。「你年輕的時候一定有很多人追喉?」
劉罔市微怔,有種被誆的尷尬。「嗨喲,小孩租別問那麼多啦!」
「就是不懂才要問嘛!」石嫫女纏上她了,所有話題全繞著她的往事轉。「說啦,罔市姨,人家想聽嘛!」
劉罔市被她纏得大呼吃不消,難以避免地,往事一樁樁浮上心頭。
兩個女人在午休的餐館裏聊了開來,渾然不知對街停著的深藍色轎車裏,坐著一個望眼欲穿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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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懷疑你是聰明還是笨,明明下車過條街就可以見到她了,你卻非得坐得這麼遠地偷看她;難道有點距離真能產生美感嗎?簡直莫名其妙。」
前些日子,莫瑜花了些時間,好不容易才找到鄂楠,半推半拉地將他帶到「美食小鋪」;可是他實在弄不懂這個大個子心裏在想什麼,一連好幾天,他就這麼在店外對街的車上遙望著石嫫女,卻沒有進去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