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呀!快說來聽聽。\"杜美滿很興奮。
\"就知道你愛聽羅曼史。\"簡世豪笑看她那稚氣而期待的神情,\"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他們都在美國念書,我爸很喜歡音樂,他本來不打算在拿到博士之前談戀愛,但有一次聚會場合認識我媽,一見鍾情,七天之後就向她求婚。\"
\"真的好夢幻!你媽媽答應了?\"
\"答應了呀,一個月後在教堂結婚。\"
\"天哪!從此王子和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杜美滿低聲讚歎著,\"接著,簡世豪誕生了。\"
\"沒那麼快啦,那時候他們功課壓力很大,我爸要趕論文,我媽修的是演奏文憑,天天要練琴,還不打算生小孩;過一年雙雙拿到學位後,我爸的教授本來要留他做博士後研究,可是我媽想回台灣,我爸二話不說,放棄高薪和拿綠卡的機會,一起回來,我是他們回來之後才生的。\"
\"愛情的力量真偉大,為了愛情,什麼都可以放棄啊!\"
\"杜美滿,你可不要幻想太多,王子和公主結婚後,升格變成國王和王後,開始煩惱柴米油鹽,童話故事就結束了。\"
\"可是再怎麼說,你爸媽的工作還是很夢幻啊,爸爸是大學化學係的係主任,媽媽是活躍藝術界的鋼琴家,比起我爸媽來,這才是真正的不食人間煙火。\"
簡世豪搖搖頭,\"學校教授們的鬥爭才厲害呢,不是聽說我們係老板是T大派的,老是欺負C大派的老師?\"
\"好像有這麼一回事,學姐說我們進來之前,係務會議流產好幾次,這才選出係老板。\"
\"我爸學校的情況也差不多,他說教學、作研究不累,累的是應付人事糾紛,一個小小的係,分成四派人馬,正好他不屬於任何一派,就被推出來當係主任。\"他低聲說:\"每次回家看他在拉小提琴,就知道他心情又不好了。\"
連心情不好也以這麼夢幻的方式排解?杜美滿覺得這一家人真是夢幻世家,身邊的男孩更是皇宮裏走出來的王子,正在述說一個遙不可及的童話。
\"你媽媽可以彈鋼琴給他聽,你爸爸一定會更放鬆心情。\"
\"我媽媽很忙,白天要上課、忙活動,晚上又有音樂會,常常很晚才回來。\"
\"那你爸爸可以一起出去聽音樂會呀,這樣兩個人才有時間在一起,也算是約會嘛。\"杜美滿忙著出主意。
\"算了,我媽媽聽音樂會可不像一般人,聽聽就回家了,那是她的社交場合,如果是她有參與企劃的活動,那就更忙了。\"簡世豪麵對發白的月亮,語氣也是一樣淡然。
\"原來這就是音樂家的生活啊。\"杜美滿全心沉浸在夢幻故事裏,又忙著問說:\"簡世豪,你鋼琴彈這麼好,是跟媽媽學的?又跟爸爸學小提琴?\"
\"嗯。小時候剛學鋼琴,每次有親友來,爸爸拉小提琴,媽媽吹長笛幫我伴奏,或者爸爸唱歌,媽媽彈琴,我拉小提琴,大家都拍手叫好,爸爸媽媽也很開心,不過……我們很久很久沒一起合奏了。\"
\"哇!你家也可以唱HomeSweetHome了,後來你怎麼沒考音樂係?\"
\"當音樂家很辛苦的,你不要看他們彈出很好聽的曲子,每天可是要練習十幾個鍾頭,就跟我們用功念書一樣。\"
\"我倒是沒想到這點,恐怕彈到手抽筋了。上學期才跟你練指揮,手臂就兩個禮拜抬不起來。\"
\"你指揮得很有架勢,帶我們貿一拿新生杯的合唱冠軍。\"
\"是你調教的啦,我這個指揮隻是裝模作樣,幸虧有你會彈鋼琴,又懂合唱,可以教大家一起練唱,不然我當班代的就要去外麵找槍手來伴奏了。\"
\"物盡其用啦。\"他笑笑地說。
她又撐著下巴看他,笑說:\"我會用一根手指彈小蜜蜂,你看!\"她此一比右手食指,開始在看不見的鋼琴上自彈自唱,\"嗡嗡嗡,嗡嗡嗡,大家一起勤做工,來匆匆,去匆匆,做工興味濃,春暖花好不做工,將來哪裏好過冬,嗡嗡嗡,嗡嗡嗡,別學懶惰蟲。怎樣,彈得對嗎?\"
她圓圓的指頭在月光裏跳來跳去,就像在雪白琴鍵上跳躍,敲出想像的輕脆琴音,叮咚咚,咚叮叮,她是那隻快樂的小蜜蜂,在花叢裏穿梭歌唱。
簡世豪也隨她的歌聲而開朗,\"哇塞!你怎麼會彈?鍵盤位置完全正確。\"
杜美滿得意地笑說:\"我小時候家裏有一架玩具鋼琴,每天和姊姊敲來敲去,琴鍵上麵寫1234567,就是Do、Re、Me、Fa、So、La、Ti看簡譜誰都會彈。\"
\"唉,鋼琴老師全失業了。\"
\"可是上麵隻有十個鍵,很多歌都彈不完整,我和姊姊玩膩了,琴鍵被我們敲壞,鬆掉了,就丟了。\"杜美滿手指還在\"彈\"著,似乎仍在玩著她的小鋼琴。
\"改天你們到我家玩,我家鋼琴讓你彈個夠,那是平台式鋼琴,演奏專用的。\"
\"哇!\"杜美滿大眼水亮水亮的,充滿了期待,\"我可以彈那種鋼琴?要不要換晚禮服?穿蓬蓬裙?頭發還要梳得高高的?\"
\"你想穿晚禮服彈小蜜蜂的話,歡迎之至,同學一定給你最熱烈的掌聲。\"
兩人同時想到這個笨拙的畫麵,不約而同哈哈大笑。
\"噓噓,別笑太大聲,大家都還在睡。\"簡世豪在唇邊豎起食指。
\"啊!聊好久了,好困,我們也該睡了。\"杜美滿站起身,伸伸懶腰,瞧向山頭的天光,\"咦,天亮了?\"
天空灰蒙蒙的,對麵山脈飄浮幾縷淡煙似的微雲,山林彷佛飽含水氣,濃濃的綠意幾乎將人浸透,金黃色的月亮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轉為淡淡的銀白。
簡世豪望了望天色,\"月亮看完了,現在來看太陽吧。\"他直接轉過身子,仍坐在石椅上,拍拍身邊仍然微溫的空位,\"坐下來看日出,犧牲一點睡眠值得的。\"
\"喔!\"杜美滿跳了幾步,\"碰\"地坐了下來,和他一起望向東邊的山頭,\"天還暗暗的,會不會等很久?\"
\"不會。瞧,山邊有紅光出來了。\"
山後透出一抹紅光,像一條珠鏈般地鑲在山頂邊緣,把幾棵綠樹襯托得更加清楚;天空的雲彩由灰轉白,再漸漸染上淡柔的粉紅色,繼而深紅、亮紅,天際彷佛燒起一場溫柔的火,紅遍了天,也紅到了各人的心坎裏。
杜美滿的心情既興奮又感動,她就像個初初接觸到這個世界的新生兒,以原始的眼光觀察一切,處處是美景,事事皆驚喜,夢幻的明亮月光也好,振奮人心的日出也好,全是她青春筆記的彩頁。
還有身邊的人呢!她轉頭看了簡世豪,他正專注地瞧著山頭,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察覺她的動作,也轉過頭來朝她一笑。
刹那之間,她的心頭劇烈一跳,差點以為自己要喜歡上他了。
聊得來不代表必須喜歡啊!她趕緊從袖子裏伸出手掌,揉揉發燙的臉頰。同學嘛!想到哪裏去了,不過他的羽毛衣還真暖,都不想脫下來還他了。
簡世豪見她奇怪的舉動,問說:\"還冷嗎?\"
\"早就不冷了,謝謝你的衣服。\"
\"同學客氣什麼。\"他笑著拉拉她過長的袖子,\"看你兩隻袖子甩來甩去,好像唱歌仔戲。\"
她拳頭縮回袖筒裏,頑皮地以袖口頂住他的腰,\"現在不是唱歌仔戲的時候,應該要唱公雞啼,小鳥叫,太陽出來了,太陽當空照,對我微微笑,他笑我年紀小,又笑我誌氣高,年紀小,誌氣高,將來做個大英豪。\"
太陽迎著歌聲,在山頭後麵綻放金色光芒,天空變得光彩奪目,鎏金似的天幕延伸到無邊無際。
\"快日出了。\"簡世豪盯住山頭。
杜美滿不唱了,目不轉睛地等待日出,兩個人就像朝聖者一般,神情虔誠。
無聲地、突然地,一截日頭跳了出來,兩人心頭也跟著震動一下。
日升速度很快,一下子就拉到了半空中,山的影子慢慢縮了進去,陽光遍灑大地,鳥兒啁啾的聲音此起彼落地響亮;而一頂頂紅的、黃的、藍的帳棚,依然在晨光中酣睡。
杜美滿眨眨眼,不再直視強烈的日光,好像完成了什麼重要的使命,心情非常輕鬆,她不想講話,隻想享受破曉時刻的寧靜──那份屬於心的寧靜。
簡世豪感受陽光的熱力,輕輕地哼唱起一首屬於太陽的輕快歌調:\"Chebellacosaenaiumataesole。L''ariaserenadoppometempesta……\"
\"唔,你在唱什麼?我都聽不懂。\"杜美滿聲音含糊地問著。
\"我告訴你歌詞的意思,很美的。是說一個人看到雨後的陽光,本來他心裏很悲傷,但在陽光的溫暖懷抱中,他享受到安慰;心中充滿了希望,驅散了一切憂傷;我再唱給你聽。\"
\"唔……\"
\"Osolemiostainfroe-OSoleosolemiostainfroe……\"
他以腳打拍子,唱了老半天,卻不見回應。
很安靜,除了蟲鳴鳥叫、潺潺溪水聲之外,連身邊的人也無聲無息。
\"杜美滿,我們是不是該喊同學起床了?\"
沒有回應。再仔細一瞧,她頭低低的,眼睛閉上,正搖搖晃晃地往前點頭。
打瞌睡?他笑著又喊:\"杜美滿,醒嘍。\"
\"嗯……\"她向前點個頭,再搖搖擺擺地尋找支撐,自然而然靠上他的肩頭。
真的睡著了。
陽光曬在她圓圓的臉上,透出兩頰健康紅潤的顏色,長長的睫毛像一排黑羽毛,他知道羽扇一打開,是一對清澈靈動的眼眸,天真無邪,有如小女孩似地,可那腦袋瓜又有他捉摸不到的慧黠──像陽光,像和風,像暖流。
很可愛的同學。他見了她就想聊天,也許是喜歡看她時時流露出的開朗微笑,聽她聊身邊的趣事吧。
他任她倚在肩頭,自己也閉上眼休息,雙雙倚靠著。
太陽當空照,對我微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