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3)

\"洪若薇晚上十二點的飛機去美國,她不在這裏。\"

\"杜美滿!\"他好像抓到了救生圈,拚命問著:\"你告訴我,她哪家航空公司?她要去哪間學校?誰跟她去?\"他看一眼手表,轉身就走,\"還來得及,我去機場找她!\"

杜美滿想也不想,以雙手緊緊地握住他的右手臂,不讓他走。

\"簡世豪,來不及了,她要上飛機了。\"

\"怎會來不及?不用一個鍾頭就到機場,她不會那麼快進海關,我還來得及看到她。老天!我隻要看她一眼就好。\"他掙著她的掌握。

\"簡世豪,你這個糊塗蛋,她都不想見你了,你去找她有什麼意義?跟她十八相送,痛哭流涕給她看?讓她覺得你癡情、多情,濫情,然後為你留下來嗎?\"她連珠炮地說著,雙手更是扯緊他的手臂。

\"杜美滿,你放開我,你幹什麼呀?我跟若薇的事,不用你管!\"

\"你這個神經病模樣,我能不管嗎?\"她下巴挪了挪,示意他看捏在手上那封皺掉的信,\"你寫信給她,她不要了,她早就跟你分手,你看清楚事實!\"

\"我們是分手了,我隻是想見她而已……\"簡世豪看到自己寫出去的信,竟被轉送回來,一顆火燙的心好像被淋了一盆冰水,聲音也變得微弱。

杜美滿仍死攬著他的手臂,像是和大象拔河似地,費力地說:\"她叫我要你別再去找她了,沒有結果的。\"

\"你怎麼不幫我問問她去哪裏?\"

\"就算我問了,她會說嗎?說了又如何?你逃兵去美國,守在她門口,看著她和她的女朋友進進出出,你再去心碎,再去折磨自己嗎?\"杜美滿愈說愈氣,很想直接敲開他那顆冥頑不靈的腦袋,\"兩個人無緣,既定的事實也改變下了,你這麼死纏爛打,沒有人會為你感動!她有她的人生,你有你的人生,為什麼一定要把你們的平行線拉在一塊?\"

\"愛可以突破一切問題。\"

\"好!愛情最偉大,你愛她,可是我問你,你愛她什麼?愛她的臉蛋?愛她的長頭發?愛她的氣質?愛她懂音樂?愛她說話有深度?\"

\"愛就是愛,我喜歡這個人,不管什麼,我都喜歡。\"

\"我再請你仔細想想,你喜歡的是''你喜歡的她''還是''原原本本的她''?\"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你喜歡念音樂的女孩,這本來無可厚非。如果能找到你所愛的人,我當好哥兒們的也會祝福你,可是你今天先在心裏塑造出一個完美女孩的形象,一旦洪若薇出現了,你心裏想:\"是了,就是她'',然後開始以自己的方式去愛她,你覺得她很好,很美,很值得愛,你要給她全世界的幸福,你有沒有想過,她跟你在一起可能不快樂?\"

\"我想盡辦法給她快樂了,就算她要星星,我也會為她摘下來。\"

\"愛情不是談夢幻,是兩個人貼近的心。\"杜美滿本想摸摸自己的心口來強調語氣,但又怕一鬆手他會跑掉,還是照樣扯緊他,繼續滔滔不絕地說:\"你了解過她的心嗎?你讓她了解過你的心嗎?她想出國念書,你也想跟著去念,但你們相愛的程度足以一起出去生活嗎?你跟她談過自己的理想抱負嗎?你除了音樂和藝術,有和她分享看日出日落的感動嗎?她了解你的家庭?你了解她的家庭嗎?我說,你根本就是在談空中樓閣的戀愛,你隻是在滿足自己那份對愛情的夢想。換句話說,你愛的是一尊美好精致的雕像,而不是洪若薇這個活生生的人。\"

她說一句,他的臉色就灰敗一些,到最後,麵如死灰。

杜美滿有些不忍,但是她忍耐很久了,她不能再見他沉淪下去,\"這些話我以前就想跟你說了,怕你那時候剛失戀,心情亂,聽不懂也聽不下去,可是現在過去多久了?你們去年十月分手,十一、十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都過去十個月了,就算懷孕,也生出小孩了,你為什麼還沒有重新站起來?還在麻醉自己永遠愛著她?又奢望她會回頭來愛你?\"

\"愛是不求回報,我愛她,不求她愛我。\"他黯然地說。

\"你上帝啊?就算神明也要我們拜他,奉獻香火,她好到什麼程度,值得你一輩子苦苦的愛她,又讓自己一輩子苦苦的過不去?\"

\"她……\"

\"今天你當兵辛苦,回來想看她,可是就算見著了,你還是像以前一樣摸不著她的心思,她也不甩你,這樣你心情會好些嗎?\"

\"會。\"

他的回答肯定,眼神卻顯得飄忽,杜美滿又氣又急,決定下猛藥。

\"好吧,簡世豪,我現在隻問你一句話,你跟她在一起快樂嗎?\"

\"快……\"

\"說實話!\"她不容他思考。

他快樂嗎?簡世豪望著音樂班深鎖的大門,眉頭也深鎖起來;曾經多少日子,他在這裏等著她,出來的是一張淡淡然的幽冷臉孔,沒有笑容,沒有問他等候多久,沒有問他今天忙些什麼,他們繼續談李斯持,談普契尼,談尼采,談奇士勞斯基,談雲門舞集,談小劇場,就是談不到彼此的心。

她不談她自己,他又何嚐談過自己?他怕她看穿他的不完美。

又有多少日子,他戰戰兢兢地陪著她,小心翼翼地問候著她,深怕她突然說她想回去了,或是沉下臉不說話,他又要想辦法找話題哄她開心。

他以為,她的一抹淡笑就是他的快樂,卻忘了她不曾給他無負擔的快樂。

他真的陶醉在自己所編職的愛情夢幻裏嗎?

手臂麻麻的,像他痛到麻痹的心,他低頭看到一雙力挽狂瀾的手。

\"杜美滿,你放開我,你捏得我好痛。\"

\"你要答應我不去機場,我才放!\"

\"不去了,來不及了。\"

杜美滿緩緩地鬆開他的手臂,這才發現自己雙手肌肉緊繃,又酸又痛,她抓他抓得這麼緊,好怕他會毫無理性地跑掉。

再看她在他手臂上捏出紅紅的指印,本來還想講什麼\"洪若薇是同性戀,你要麵對現實\"的話,全部吞了進去,她\"罵\"得口乾舌燥,是該休息一下了,而他也需要慢慢消化她的話。

他理著粗短的平頭,變黑,也變瘦了,緊鎖的濃眉說明他的憂鬱。

她遞過那封被汗水濡濕、捏得不成形狀的信,\"你的信。\"

\"我不要。\"他聲音很悶。

她摺疊起來,放在褲袋裏,語氣盡量放輕鬆:\"你當新兵一定很辛苦,班長凶不凶?像不像電影裏麵很會罵人,其實是麵惡心善?\"

他沒有反應,顯然是沒注意她的說話。

\"走,去我家吃消夜,來一個大碗牛肉麵加大塊牛肉,給你補充養分。\"

\"我想回家。\"

\"也好,軍中睡大通鋪一定不習慣,回去好好休息,叫計程車嗎?\"

\"我去搭公車。\"他走了一步,又回頭說:\"拜拜。\"

他總是記得說拜拜,杜美滿心裏熱熱的,即使他們許久不見,感覺有些生疏,但他們畢竟曾是好哥兒們,將來也是永遠的好朋友。

她多麼希望他振作起來,十個月的時間,也許不足以沉澱失戀的傷痛,但藉由時空的轉換,至少可以放寬思緒的空間,不再局促在狹隘的感情峽穀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