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叮叮睜開眼睛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真的到了海底水晶宮。
室內,金碧輝煌,富麗堂皇中不失高貴典雅;丁叮叮的視線從天花板上一對繞著眾神嬉戲的小天使圖案,慢慢轉移到窗邊、迎風而展的湖水綠簾子,然後是掛在牆壁上,一幅女人的素描——
女人的素描!
為什麽這個女人的容顏和自己如此神似?
心中一驚,她嚐試從床上坐起,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換過了:衣裳的質料比雲還柔、比春風還輕,裁剪成一種秀逸瀟灑的姿態……
「這件衣服果然隻有你能穿,果然隻有你穿才好看。」話聲在門邊響起,蒼老而徐緩,卻不失威嚴。
丁叮叮抬頭,發現是位老態龍鍾的婦人。「他呢?」
「他?」老婦人一愣。
「就是和我同在一艘船上,一起被大浪卷入海中的男人。」丁叮叮急道。
老婦人笑了起來。「你一醒來,不問我這裏是哪裏、不問我是誰、不問這副畫裏的女人為何和你如此神似,就隻問『他』?」
丁叮叮臉一紅,低聲說:「海上遇難,如果不是到了龍宮,就是已經被救到船上,你,自然就是救我的人。畫裏的女人是誰,我可以不在乎;而他的生死,我卻不能不關心。」
老婦人眼中露出讚賞之色。「你說的沒錯,海上遇難,不是到了龍宮,就是被救上了船。隻可惜那個男人的運氣差了些……」
她的臉色霎時化為蒼白。「他、他沒被救上船!?」
「我可沒這麽說。」
丁叮叮急了。「他、他究竟……」
老婦人眼中忽然流露出一絲頑皮之色,讓她整個人頓時年輕起來。「那男人是個笨蛋,笨蛋通常都很長命。」
「笨蛋?」丁叮叮不懂。
「茫茫大海、狂風暴雨中,一個人好不容易得救,是不是應該更珍惜自己性命?」老婦人緩緩走到床邊,坐了下來,隨手替丁叮叮撥開遮住眼簾的一縷發絲,讚道:「真美,難怪那小子會連命都不要了……」
她愈聽愈糊塗,輕歎一聲。「我想我也是個大笨蛋;否則,為什麽一點都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麽?」
老婦人一笑,又幫丁叮叮攏了攏頭發,才慢條斯理地說:「我們好不容易將那小子救上船,誰知,我不過說了一句玩笑話,他居然又跳回海裏去了。」
「什、什麽玩笑話?」丁叮叮隱隱感覺到那句話和自己必有關聯。
「我隻不過說了這麽一句:『你的女朋友被海龍王請去吃消夜了。』誰知道那小子居然想也不想,又衝回海裏打算『英雄救美』了。」老婦人語調悠悠,笑得很愉快,一點也沒有良心不安的樣子。「所以,他又在海裏多泡了半個多鍾頭,整個人凍得和冰棒沒兩樣。」
丁叮叮登時傻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情深義重,他對你可真好啊!」老婦人笑嘻嘻地說。
她聞言大窘,結結巴巴地說:「我們、我們隻是普通朋友,剛、剛認識沒多久而已……」
「一見鍾情,便生死相許,更了不起了。」老婦人一本正經,隻是眼中又流露出頑皮的神采。
她苦笑著轉開話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卻還沒請教你的大名……」
「咦?現在想知道我是誰了?」老婦人笑了起來。「你顧左右而言他的本事,實在不大高明呢!」
這下子她更尷尬了,隻好搓弄著衣角,默不作聲。
老婦人見她臉紅得像顆大蘋果,不忍心再作弄;咳了一聲,一本正經地說:「我的姓很好聽,我的名字也很好聽,翻譯成華語,應該是『殘雪織雲』的意思吧!」
「你不是台灣人?」丁叮叮一愣。
「你覺得我看起來像華人嗎?」殘雪織雲反問。
丁叮叮聞言,不禁仔細端詳起她來:她的膚色的確比一般東方人白,她的個頭也比一般東方人略高;更特別的是,她眼珠子的顏色湛藍若海,顯得幽遠而神秘。
「不像,尤其是你的眼睛,美得像海水一般,完全不像東方人。」
「我也覺得我的眼睛很漂亮呢!不過……」殘雪織雲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說:「和你那亮如夜星的眸子一比,我的眼睛就和玻璃珠沒兩樣了。」
「你過獎了。」丁叮叮淺淺一笑,淡淡地說。
殘雪織雲歎了一口氣。「你裝傻的本事,卻是高明多了。」
「喔?」
「你應該明白我剛才話裏的意思。」殘雪織雲定定注視她,緩緩地說。「你的眼眸亮如夜星、柔若秋水,也不是在一般東方女人身上能看得到的!」
「凡事總有例外。當當也說,我的眼睛和貓咪好像呢!」丁叮叮神色不變,淡淡地說。「照這麽說來,我很有可能是貓咪轉世投胎喔!」
殘雪織雲苦笑,愣愣看著她,輕歎一聲。「真奇怪,你一點好奇心都沒有,實在不像一般的女孩子……」
「做學問,我有追根究柢的好奇心;至於黃短流長,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殘雪織雲急了。「蜚短流長?我要說的事情可是關係你的身世……」
「這就是蜚短流長!」丁叮叮截斷她的話,口氣忽然變得很淡漠。「我是丁叮叮,我的父親是丁知秋,大姊叫丁鈴鈴,還有兩個妹妹當當和咚咚。」
「那你的母親呢?」
丁叮叮默然。
殘雪織雲握住她的手,誠摯地說:「我要告訴你的,就是開於你親生父母……」
「我的親生父親就是丁知秋!」丁叮叮別過臉去,冷冷地說。
「你……」
「小時候,我家很窮,常常有一餐沒一餐的;可是,隻要一有好東西吃,父親總是會先給我們幾個小孩子吃。」她緩緩閉上眼睛,臉上的表情又變得好溫柔。
「後來,爸爸死了,人家都欺負我們、糟蹋我們;可是,我還是覺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
「為什麽?」
「因為,姊姊總是護著我們,怕我們餓著、怕我們凍著;為了我們,她甚至做過小偷、乞丐。」丁叮叮緩緩張開眼睛,定定地說。「姊姊為了我,甚至差點放棄得來不易的幸福。她要不是我姊姊,為什麽肯為我犧牲這麽多?」
殘雪織雲終於懂了她的意思;對丁叮叮而言,她的家人就是這些人,也隻能是這些人,甚至,連血緣都不能取代。「我明白了,是我自己想岔了。」
丁叮叮笑了,笑靨如花。「我就知道你會明白。」
殘雪織雲默然,愣愣地看著牆上那幅女人素描,忽然開口。「我有一個故事,你有沒有興趣聽聽?」
丁叮叮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向牆上那幅素描,良久,終於展顏一笑。「隻要是故事,我都喜歡聽。」
「是啊!隻是故事而已。」殘雪織雲輕歎一聲,緩緩地說。「在太平洋的某個地方,有個小島,島上的居民樂天知命,自給自足,生活過得無憂無慮。」
她神馳想像,不勝欣羨。「無憂無慮,就是世外桃源了。」
「可惜,兩百年前,一支來自歐洲的沒落貴族,占領了這個小島。」殘雪織雲眼神忽然變得相當幽遠,輕聲說。「明主在位,這個小島就充滿蓬勃生機;若是昏君主政,這個小島便陷入水深火熱、民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