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 3)

離開慕容山莊後,他們並沒有返回位在湖心的宅子,應南宮徹的要求,飛鳥帶著他到祝融峰旁的支峰,避開可能會追來的追兵。又礙於衡山人人都認識南宮徹,怕會有人挑這個節骨眼又來找他單挑,所以飛鳥也不敢隨便找個地方投宿,在向晚的天色快由燦紅燒成墨黑的時分,她才在山林裏找到一間獵戶留下的打獵小屋,暫時棲身。

望著飛鳥手中那顆浪費他那麼多時間的果子,南宮徹很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假的?」他在那裏受罪了這麼久,還挨了一刀,就隻是為了個贗品?

「別生氣,我好不容易才止住你的血。」飛鳥把手上的果子放至他的手心裏讓他瞪,隻手捉著布巾按住他又開始滲出血絲的傷口。

他愈想愈不甘,「我去找慕容闊。」

「傷成這樣,你去找他做什麼?」她把又想亂動的他壓下坐好。「等我幫你把這傷口處理好後,等一下我就帶你回家療傷。」

「不行。」他認真地搖首反對,「離戢戮草結果的時間隻剩兩日,由這裏回家至少要花個三日,你會錯過結果的時間。」

本來他是很希望真能有兩顆果子的,現在,他們隻能把最後的希望放在山頂上中秋之夜就要結果的戢戮草了,若是又拿不到,不隻她會很失望,他會更難受,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就這麼放棄機會。

她很不放心地看著他的傷處,「可是……」

「你不想救靳旋璣了嗎?」他提醒著她,盼用親情這一招轉移她的注意力。

想起無辜的靳旋璣,飛鳥的心不禁動搖了起來。

南宮徹的傷能治,但靳旋璣體內的毒若是不及時解,隻怕他要維持武功全無的狀態十年,現在雖有東方朔的陪伴安危暫可無慮,但已習慣站在高處、也有不少仇家的靳旋璣,是萬萬不可這樣長久下去的,她必須盡快解去他體內的解武丹。

她隻好垂下螓首有所取舍,「那等我把你的傷勢穩定後,你自己先回去,果子我會去采。」

「守在山上的人有那麼多,你怎麼去采?」他再度反對。「你留在這裏,我去幫你把果子拿到手」

飛鳥倏地抬起眼眸,冷不防地截斷他的話,「不要逞強了。」

南宮徹在她過於冷靜的眼眸裏,把到嘴的話都收了回去,知道自已不可能再騙下去。

她顧不得他想粉飾太平的念頭,不客氣地拆開他的麵具。

「你明知道你的傷勢沒那麼輕。」即使他的臉龐沒有泄漏半點痛苦的模樣,即使他可以把一切都掩飾得像沒事一般,可是他發熱盜汗的身子、蒼白無色的嘴唇,隻消看一眼,她就可知道他受的不是小傷而已,他隻是在硬撐。

他微微苦笑,「瞞不過你……」

飛鳥在地上鋪了個簡陋的地鋪,將他扶坐在上頭靠著牆休息,再從自己的包袱裏拿出錦盒和傷藥,移來燈苗燒得正熾烈的燭台,準備為他療傷。

「你可以聽我的話乖乖回去嗎?」在她挽起衣袖之前,她還是希望他能改變心意。

「不能。」南宮徹的固執一如當初,還幫自己加上了理由,「讓你單獨一人,若是你出了事怎麼辦?你認為東方朔會簡單的就放過我而不找我算帳嗎?」在這裏得罪她一個比回去得罪兩個好多了。

她就知道他會這麼說。「倘若你不肯回去,又想要幫我去搶果子,那麼你至少也要讓我幫你治一下這個傷。」

南宮徹在這點就肯妥協了,在她的幫忙下,他合斂著眼眉把沾著血漬的衣裳自胸前拉起褪去,喘息地將後腦靠在牆上等著她動手。

望著他的傷口,飛鳥忽然好想收回前一刻自己說的話,雜亂的思緒像濃雲,紛亂地在她腦海裏卷起,她感覺身體好像被抽掉了力氣,從來不曾這麼沒有自信過。

她自錦盒裏拾起小刀放至燭火上消毒,即使握著刀柄的指尖,因刀身烤火過久都燙著了,她還是猶豫的低垂著螓首,看著自己那隻拿刀的手,隨著搖曳的火苗在顫抖。

為什麼她的手會發抖?

不該是這樣的,她應是心無掛礙的,她該是對任何病患都不帶半分私人情緒的醫者,可是,為什麼她手中的刀,就是紮不下去?

她會猶豫,他是否會疼痛?她會害怕,這個鮮血淋漓的傷口萬一不會在她的手中愈合怎麼辦?她已經把醫書背得很熟,也把醫技都已練得爐火純青了嗎?他要是好不起來呢?她是不是該去找別的大夫過來看看,多參考旁人的意見再動手比較妥當?

「怎麼了?」閉著眼休息的南宮徹,在苦等不到她動手後,張開眼看她不肯把臉抬起來的模樣。

她緊握著刀柄,對自己承認,「我做不來……」

他不懂,「就和你平常治其他人的時候一樣,怎會做不來?」

「不一樣,這次是你。」問題就出在這裏,她沒辦法把他當成別人。

南宮徹瞬間通曉明白,發現了她的改變。

「我和別人……」他沉吟地問:「有什麼不同嗎?」

「有。」她氣息欲窒地啟口,「我的手動不了,因為我會怕。」

他的心是跳得那麼急,他幾乎要止住呼吸掩住胸口,才能清楚的聽見這句他盼望已久的話,有陣感動,令他希望這一刻能再多停留一點。

人們常說,得不到的總是最好,一旦在得到後,便會覺得不夠多,或是不久便厭倦。

飛鳥的動搖,是他一直得不到的,偶爾他會幻想著,在那些珍貴的藥材外,她能把他視為她所重視的之一,但他從沒料到,這一日竟會成真來臨,但他並不覺得不夠多,也不想要求她再多分一點心思給他,而他,怎麼可能會有厭倦的一天呢?在佛前,他求這一日,已求了好久。

他勉強坐正身子,腦際有些暈眩,萬物打轉著,燈火下的景物皆離散零落、恍恍惚惚,唯有眼前的她,依然在他的心中定立如山,他的這雙眼可以看不清楚世界,可是一定要看見她。

「你開始在乎我了。」他一手撫上她的麵頰,眼底有著溫柔。

飛鳥茫然地抬起頭來,燈影下,她的心有些失序,怎麼也無法排出個章軌來。

她很想告訴他不是這樣的,可是充斥在她胸坎裏的那份感覺又不容得她否認,想問他為何會如此,因為她是愈來愈不了解自己。自從離開湖心之後,她的心就像是四季在轉換,眨眼間又是另一季另一種新麵貌,每每她還來不及捕捉,感覺又流失在快速轉變的心房裏由另一種來替代。

她想,她追不上的,在他什麼都體會了之後,遲緩落後那麼遠的她,要怎麼一一理清她究竟是為何會如此在意,為何會有那份心疼的感覺?

「做不來就不要勉強。」他自她的指尖取走小刀,邊重新烤火邊對她微笑,「無論你在乎我的原因是什麼,這樣我就很滿足了。」

飛鳥忍不住別過眼,不忍看他自行以刀割開傷口,烙紅的刀身貼在血漬上的聲音,尖銳地在她的耳鼓裏穿刺著。她不耐地等待著他把刀放下,可是他卻沒有,反而以刀桃開傷口研究著些微變色的肌肉。

她一愣,「刀上有毒?」慕容珊不是很愛他嗎?她怎麼舍得對他下毒?

「有。」很不幸的,他是中了大獎。

「你能解嗎?」她焦急地坐在他的身旁,都忘了她自己的身分。

「就算我不行也還有你呀。」南宮徹笑著把刀放下,一手摸索著她的錦盒,取來銀針忙碌的對自己的傷口下功夫。

飛鳥咬著唇問:「為什麼……她要傷你?」

「報複的心理吧。」他倒是看得很開。「有些人在愛意得不到回應時,是會像她一樣采取這種激烈的作法。」

「你不生氣?」他就這麼大方?這可不是什麼小事。

他聳聳肩,「誰教我倒楣被她看上了?」反正他也把慕容珊毒過好幾回了,大家都有中獎,沒蝕本。

「我很生氣。」她在接手幫他敷藥時向他道出實話,「而我不知道該拿這種心情怎麼辦。」之前他在她的麵前護住慕容珊,現在又顯得那麼不在意慕容珊做出這種事,那種不適又鬱悶的感覺再次回來爬上她的心頭。

澎湃的悸動感,隱隱在他心房裏翻騰著。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他在她敷完藥時靜望著她,「能有你這句話,我很樂意被慕容珊多捅幾刀。」

飛鳥在他的眼中看見他的情意,又再一次地攤露在她的麵前,就像從未遭受過她的拒絕一般,他還是捧著一顆心在等她,她忍不住有點想逃想躲,現在她已經夠煩亂了,她沒有辦法在此時來正視他。

南宮徹執起她的手,情意真切的向她請求,「不管你的心中有沒有我,但我有愛慕你的權利和作夢的自由,不要躲我好不好?」

他什麼都知道的,她在想些什麼、怕些什麼,他都知道。

這次飛鳥的手並沒有收回來,隻是任他握著,在心底反覆地想,她怎麼都沒聽過他有什麼想作的夢想?他不是說過,他什麼都不貪嗎?

像是怕又被她拒絕般,南宮徹低垂下頭不看她,逕自對她述說著。

「你可以永遠不回答我,也可以永不對我有所回應,我隻是想付出而已,我從沒想要自你的身上得到過任何東西。」

「這樣耗費你的光陰,你能得到些什麼?」她幽幽地問。

「能夠得到什麼並不重要,能夠待在你的身旁,就是我所有的夢想。」他花了十年的時間,從她的身上體會到很多,也從她這裏找到了他有生以來的第一個夢想。

「你的夢想就隻是這樣?」飛鳥有些錯愕,也為他小得幾不可微的心願感到不解。

他抬起頭來,俊容上蒙著滿足的笑意,「就是這樣。」

愛是一門很難懂的學問,陷在裏頭時,宛如迷夢一場,若是不小心,在走出時便會遍體鱗傷。

曾經,他被傷得極深極重,但當他明白什麼是愛的時候,他的心,可以因愛而漫長等待,可以因愛而和暖溫柔,更可以因愛而寬容放縱。也因此,他不再執著於能得到多少,因為能夠愛上一個人,就已屬難得,愛人的這份感覺,更可以讓他的生命都光亮起來。

飛鳥靜靜看著他的笑容,首次發覺他的笑容是有溫度的,會讓她的心裏覺得暖融,忍不住想更靠近他,好去感覺他恒久釋放的溫暖。

這名總會在夜裏為她掌燈的男子,在黑夜中站立久了,他也愈來愈像一盞讓她覺得安心的牡丹燈,總是保持著一種守顧保護的姿態,無論風雨地為她燃燒。他用來燃燒的,是他的青春,也使得他的光芒格外地明亮,緩緩引領著在黑暗中迷途害怕的她走向他,等待她能在他的身旁停佇。

直到有天,她終於走近他,並看清楚他掌燈的模樣,強烈的憐惜,令她不忍離開這簇為她而燃燒的燈火。

南宮徹將身子傾向前,將額靠柢在她的額際,「把我的夢想聽進你的耳裏好嗎?」

她閉上眼輕喃:「我已經聽進去了。」

在這秋桂飄香的夜晚,飛鳥看見他所帶來的這盞牡丹燈,在他們的身旁,燃燒得特別美好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