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 3)

糟糕,他一定也發現她掉的東西了,而她剛才在他家門前的一舉一動……轟的一聲,熱呼呼的熱氣,直從她的腳趾頭一路蔓燒至她的頭頂,而她幾乎可以嗅到她發頂的焦味。

千夏尷尬萬分地一手掩著臉頰,知道繼忘了東西後,自己方才的糗樣他也一定都盡收眼底。如果他能允許她在他家的草皮上,挖個地洞讓她自己埋進去的話,她保證,現在的她絕對很樂意挖的。隻是就算她挖了,該去麵對的現實,還是得踏進大門去麵對。

好不容易邁出重若千斤的腳步,千夏走進大門裏,繞過黑暗中看不清楚的庭院,走向那扇半掩的門扇,裏頭柔和明亮的燈光,自門縫中輕泄出來。

走進玄關脫去鞋子換上室內鞋後,千夏抬起螓首,在兩眼接觸到眼前的景物後,腦際頓時變成一片空白。

是她走錯地方了嗎?在那瞬間,她的時空概念忽然恍惚了起來。

耳邊彷佛開始響起古老悠揚的胡琴聲,上過發條的鍾擺聲,滴答滴答的音律潺潺泄進柔和的光線裏,空氣中,隱隱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優雅氣味。

她的水眸輕輕流轉,迎麵一幅大型齊白石的山水畫作,首先映入她的眼中。玄關兩旁分實青花青與釉裏紅的瓷瓶,瓷瓶裏,播放著剪下的雪白素心蘭,往前探一步,廳內的家具與擺設,看起來,似乎……年代有點古早。她說不出此刻眼前的這種情景給她的感覺是什麼,隻覺得,有點懷念,又有點……像是步入了另一個古色古香的華麗世界。

始終張著小嘴的千夏,不由得開始懷疑,今晚會不會是她這輩子發呆最多次的一晚。

他住在這裏?這個活脫脫像是從電影裏頭冒出來的那種古代大戶人家,真的是那個老法兼爬蟲類先生所住的地方?

現在她不隻時空有點混淆,就連國籍也開始有些模糊。

坐在廳裏好整以暇等著她大駕光臨的韓致堯,在她呆愣在大廳入口處時,愈看她那張發愣的小瞼,一縷笑意泛在他的唇邊。

「有這麼歎為觀止嗎?」他起身走向她,將嬌客迎進廳裏來。

「啊……」遊移的杏瞳忽地流轉至他欺近的俊臉上,千夏到嘴的問候,忽地止在她想起她來這裏的目的。

韓致堯挑著濃眉,將心裏所有對她而生的好奇,化為耐心的等待。

低首看著她漾著淡粉的白皙臉龐,他猜,待會將呈現在他麵前的,應該會是一張紅透的小臉。

在他的視線下,被人盯著瞧的千夏,水亮的眸子,首先不由自主地飄移開來,接著白皙似雪的玉頰,悄悄覆上了一層嫣紅,再悄悄地,染上些許醉人的酡色,被她咬過的唇瓣,此刻像極了新鮮誘人的櫻桃。

果然,如他所料,紅透了。

隻是,和他的估計似乎仍有些誤差。襯在她小臉上的霞色,配上那雙迷蒙水眸所形成的畫麵,實在是出奇的……好看。

他再瞧了她又開始絞扭的素指一眼。隻要她別那麼緊張的話,那麼眼前的這幅畫麵就真的完美無缺了。

韓致堯的藍眸裏藏著笑,在她臉部的溫度直線上升至快冒出煙來時,他總算調開目光,放過手足無措的嬌客一馬。

「坐。」大掌攤向一旁的棠木製客椅。

她結結巴巴,「我、我……是來……」

「坐。」不容拒絕的音調再度響起。

嚴厲的聲調令千夏的身子抖了抖,忙不迭地在他所指定的位置上坐正,像極了聽從老師每一句話的小學生。

他含住幾乎出口的笑意,發現她的膽子實在是很小,隻要聲音稍揚高了點,或音量稍大了些,她就會很快地拋棄她所猶豫或堅持的,怕壞人似地馬上依從。

「來者是客,請先讓我盡盡地主之誼。」韓致堯清清嗓子,將茶桌推至她的麵前。

千夏沒有說話,熟悉的訝異又再度出現在她的眼眉間。

他在……沏茶?一個老法在為她沏茶?

從熱壺至溫杯,在氤氳的水氣中,千夏看見自枝頭被摘采下,經過各種繁複加工過程的茶葉葉片,在沸騰的湯水中再度被賦予了新的生命,葉片在壺中自在地舒展著,一如在晨露中被采下時的嫩綠。

首次衝泡的茶水,短暫地被放在杯中後而後被他倒去,千夏不解地看著他的動作,他卻將溫熱熱的小杯遞給她,正當她還在疑惑時,他已拿起另一隻小杯,示範性地放至自己的鼻尖前教導她聞香,豁然開朗的她照著他的作法輕嗅,香馥濃烈的茶香,隨即緩緩縈繞在她的鼻稍,不久,他將杯子收回去,仔細斟上第二泡的熱茶,再交至她的手中。

千夏一瞬也不瞬地看著手中色澤灩灩的茶湯。

她沒記錯的話,他說他是中法混血。但……他這算是哪門子的老法呀?單單看他泡茶審慎和專業的態度,她就覺得他比老中還要老中,就連泡杯台灣茶,他都此她這個士生土長的老台強。

她血液中的民族性與尊嚴,遭受到空前的挫折。

真是奇怪,從遇見他起,她的自尊心怎麼老是出現從未發覺過的危機?

「怎麼了?」韓致堯瞅著她舉杯不飲的動作。

「我可以說實話嗎?」她期期艾艾地抬起小臉來。

「可以。」

她沮喪地抿著紅唇,「你讓我的民族自尊心嚴重受創。」

韓致堯拚命告訴自己千萬別笑出來,免得來他家拿個衛生用品,就在他家門前扭捏猶豫老半天的她,會因此麵皮薄得當場翻臉走人。

「你在笑我?」她還是發現了他眼底泄漏的笑意。

「沒有。」偽裝功力一流,他的麵色絲毫無改。

千夏不疑有他,低首啜了口芳香甘美的茶湯後,兩朵紅雲又飄上了她的玉頰。

「那天……」她的尾音拖得老長。

「嗯?」他興致不錯地欣賞著她嬌容上賞心悅目的瑰麗。

「就是害你一直打噴嚏的那件事……」在他灼熱的視線下,她好不容易才把遲來的道歉擠出口,「對不起……」

頎長的身軀忽地入侵她的空間,「你叫什麼名字?」

「啊?」她半張著小嘴,愣愣地看著眼前過於靠近的俊臉,突地覺得胸口的氣息揪成一團,愈來愈緊窒,愈來愈無法呼吸。半晌後,在她能反應過來時,她已下意識地想逃離他所製造出來的缺氧感覺。

「你的名字。」他以一掌固定住她欲往後撤的後腦勺,溫熱的氣息在她的麵前流竄。

「杜千夏……」她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乖乖吐出他想知道的答案。

「千夏……」他反反複覆地在口中咀嚼著她的芳名,眼中抹過一份深思,「你有幾個兄弟姊妹?」

「一個哥哥兩個弟弟,我排行老二。」在他過於欺近所形成的壓力下,千夏又照實回答。

他的濃眉飛了飛,「在你上頭的……是不是叫杜萬春?」剛巧有四個,如果就照名字的字義來推算的話,應該八九不離十。

千夏驚訝地張大了杏眸,「你怎麼知道?」他有超能力?

「下麵那兩個,應該就叫百秋和拾冬囉?」他毫不意外地繼續推敲。

「你你……」她一手指著他的鼻尖,支吾得無法成句。

他唇邊的笑意愈來愈明顯。她實在很容易猜透,像個透明的人兒似的。

「我是韓致堯。」他拉下她的指尖,把繞了好大一圈的彎子再拐回來,正式回複起她方才的致歉,「希望你的廚藝早點精進些,下次別再把你家的廚房燒了。」

所有心緒都由著他轉來轉去的千夏,還來不及收拾臉上驚訝的表情,被他勾起的緋色又染上了她的麵頰。

「我盡量……」嗚嗚……她又想挖地洞了。

「喏。」他不懷好意地揚高眉心,自椅邊持來一個她眼熟的小紙包,「你的東西。」

千夏紅著臉蛋,飛快地接過它,在將它緊緊抱在懷裏時,一雙帶著懷疑的黛眉,朝他高高聳立而起。

「你有沒有偷看紙袋裏頭的東西?」笑得這麼壞,他一定是知道裏頭裝了什麼。

「沒有。」他先擺上一抹童叟無欺的善良笑意。

「真的?那、那……」絲毫不懷疑人性的千夏,一顆心登時被他軟化,羞赧地反省起自己怎麼可以懷疑起人家高尚的情操。

韓致堯卻在她滿心內疚的這個當頭,咧出一口閃亮亮的白牙。

「假的。」好騙成這樣,她到底是哪出產的保育級動物?

千夏直瞪著那張邪惡的笑臉,彷佛看見了爬蟲類再度在她的麵前變色,先前文質彬彬的優雅男子已經消失,轉眼間變成了個笑得壞壞的痞子男人。

「原來你是用這牌子的啊。怎麼,這牌的吸收力比較好嗎?」他刻意傾身向前,以指勾了勾紙袋,兩眼瞄向裏頭的女性衛生用品。

明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麼東西,他還故意把它拿出來跟她討論……千夏的杏眸緩緩移至他眼角旁的那顆黑痣,忽然覺得葉豆蔻說的話實在是很有道理。

眼角有顆愛哭痣的男人,真的,很惡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