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石子,寶藍綢衫,俊魅的笑容,軒昂的氣質,這男子令她好奇。方才捧住他臉時,她心底也不知怎的,好象被誰掐了一下……
身旁扮成大夫的男子,對漫天飛揚的雪嚷嚷:「唉呀呀,雪越來越大了,咱們回去,我餓死了,大保飯該煮好了吧?」口中說的大保是他兄長。
紛紛回頭笑問:「小保,剛剛那一針怎麼回事?紮不進啊?」這大夫並不是她師父,他花白的頭發是漂的,他臉上的皺紋是紛紛畫上去的,他其實隻有二十五歲,和紛紛是一路的,打小就結伴一起討生活。
小保瞪紛紛一眼。「你真大膽的,那男人的真氣好猛啊,騙不得,你還跟他要錢?早晚這條命被你玩死。」
紛紛收拾攤子笑嘻嘻地道:「瞧他很有錢似的,問問不吃虧啊,有錢人哪會計較。」
「是是是,可給了一顆石頭能幹麼?」小保羅唆起來。「這個月家裏開銷大,再不找人削一頓,咱們全家十幾口要喝西北風了。昨天你還給平兒買新衣,真是,舊衣服補綴拚湊不就成了,你偏要買,你還給大保買一頂帽子,天氣冷拿個破枕頭戴頭上就好啦,戴啥帽子,他那麼大個才不會凍呢!」他們一家光小孩就八口,全是他們闖蕩江湖收留的可憐孤兒,大家都沒父沒母的,故而聚一起討生活。
小保叨念不休,紛紛捂起耳朵,不耐地咆道:「煩死啦煩死啦,你別再說啦,老頭子似的!」真是,比女人還嘮叨。
後宮殿堂,燈火通明。
奴仆跪伏地上,一名頭發灰白的老者也跪在一側。皇後神情肅穆地,垂眸瞪視足前跪著直顫的少女。少女右眉尾有一顆紅痣,她是宮中大臣私下安排的第十位假公主,期盼能安撫發病時皇後的情緒,可惜沒有一位能騙過皇後。
「王太師,叫你把妍公主找來,你給我找這什麼丫頭?」皇後凜容怒道。「隨便在眼角點個紅痣便來唬弄本宮?你當本宮瘋啦?!嗄?你們忒的膽大!」跪著的少女渾身抖得如秋風落葉,皇後又說:「是不是妍公主指使你們來騙本宮?」她眯起眼睛。「這丫頭,她又溜出宮了?現在還想著來騙我這母後,連你也跟著她要本宮?」
這……要他從何說起?王太師欲哭無淚。妍公主已經死了啊!要上哪去找啊?!
「稟皇後,這確是妍公主,您……」
「放肆!」皇後震怒,把少女嚇得哭出聲來。「哼!」她陰陰笑著。「哭什麼哭?想扮公主騙本宮?妍公主從不哭的,你不知道嗎?」她下令。「來人,給我拉下去斬了!」
眾人驚駭,少女臉色一白,暈厥過去。
王太師鬥膽進言:「皇後、皇後、殺不得!」嘻!再殺下去,皇後發瘋的事就瞞不住天下人了。
「殺不得?」皇後冷睇太師。「敢假扮妍公主來騙本宮,還殺不得?哼,信不信本宮連你也殺,全都給我拉下去斬了!」侍衛一擁而上,架住太師。
「母後!」梁太子趕來。「且慢——」阻止侍衛,他望住皇後。「殺不得。」
「哼,他們幫著妍公主胡鬧,弄個假的來要本宮,還殺不得?」
「母後。」梁禦風上前稟事。「這確是他們罪過,但妍妹妹性子剛烈,您是知道的。妍妹妹向來敬重王太師,斬了他,妹妹一火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以她的性子放火燒宮還好,就怕她傷害自己來氣您,到最後又要惹得您擔心,何苦?」
傷害自己?想起心愛的女兒,皇後緩了臉色。「嗯,唉……」她幽幽歎了口氣,落坐。「這丫頭真調皮,老讓母後操心,又拿她沒轍。你說大半夜的,她不在宮裏,跑出去野,成何體統?萬一出事呢?」早出事啦,還死翹翹了!皇後蒙蔽了心,不肯麵對現實。
梁禦風極力安撫。「母後,我即刻差人去找她。」說著,回身對太師道:「王太師,還不快同侍衛長尋覓公主下落去。」
「是。」王太師立刻逃了。
「唉~~」皇後覆額歎息。「本宮的頭痛死了。」
「母後請寬心,孩兒保證公主平安回宮。」
「嗯……」奇怪,最近老是頭疼得緊。「本宮累了……」
「還不快扶皇後休息?」太子對跪在地上的奴仆們嚴厲道,眾人應聲,趕緊上前攙扶皇後,一場風波算是有驚無險的結束。
梁太子步出大殿,候在一邊的太師立刻迎上去。他們一起步回太子宮殿,沿途兩人商議著——
「這樣下去不行啊,皇後發病的次數越來越密集,找來的少女沒一個能瞞過她。」
「皇後怎麼發現的?」梁禦風問。
「晚上皇後睡了會兒,醒來就嚷著要找妍公主一起用膳,剛開始那少女還成功地騙過皇後,一頓飯吃下來也沒事,可是當皇後心情大好,要妍公主說故事給她聽時,那少女說話法怯懦儒,嗯啊半天舌頭都打結了,皇後這就發覺了,大發脾氣。唉,差點連為師的一條老命也沒了。」
「嗯……」太子凝神聽著。「就算找到容貌神似的,可不夠機靈還是不成。」
「唉,皇後一發飆就要斬人,大臣們很憂慮。這樣下去不行,宮中隻得您一人可稍稍安撫住皇後,但也不能每次都仗您救人啊!上回小李子罔送性命,真冤枉啊,皇後硬是要他去喚妍公主,他到哪去找啊!唉~~」
梁禦風靜靜聽著,思量對策,穿越花苑,而細雪紛紛擦過了太子發鬢,他駐足,忽地想起了一張皎白素顏。「或者她可以……」那女子夠機靈。
「誰?」
「羽紛紛。」
「雨紛紛?」太師仰頭。「沒下雨啊。」
梁太子笑了。「不是下雨的雨,是羽毛的羽。」忽斂容,抬眸望漫天細雪,憶起先前說這話的女子。那一雙清靈慧黠的眼睛,教他印象深刻。
當今皇朝共五位公主,死去的妍公主是皇後親生的,因此她特別傷心。為了安撫皇後,大臣們總是從宮女中找來神似妍公主的應急。然這是第一回,要找外邊民女扮公主,這無疑是一大挑戰。眾大臣皆反對,太子卻認為這女子或者是奇兵,可以騙過皇後。
「……這樣,妹妹們清楚了嗎?」梁太子找來四位公主幫忙,她們是最熟妍公主脾性的人。
高矮胖瘦各有特色的四位公主站到哥哥麵前,她們齊聲應答:「清楚了。」她們將負責訓練入宮的民女,這可是項重責大任。
「我教她背詞。」纖瘦的敏公主道。
「我教她吹笛。」高個的月公主道。妍公主吹得一手好笛。
「我教她打架。」胖胖的寶公主答。妍公主很會打架。
「那我……我教她……」矮個的筱公主低頭使勁地想。
其它三位公主瞪住筱公主齊聲吼道:「你啥都不用做!」這筱公主的笨是通宮皆知,成事不足壞事餘不完。
筱公主駭住,蒙住臉哇地哭起來。「哇……我真沒用……嗚……」哭得姊姊們個個一臉不屑。
「就這麼說定。」梁禦風點頭道。
四位公主胸脯一拍,信心滿滿。這回一定要成功。
探子很快找出羽紛紛下落,回報宮中。
原來她就住在城內最貧最窮的小巷弄,收養一群孤兒,靠著打打零工或跑跑野台唱戲過活,生活困頓,簡直到三餐不繼的地步,偶爾還混跡賭坊討生活。
於是乎就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太子與奴仆們喬裝成平民秘密出宮,尋到了羽紛紛住處——
燭光幽微,破爛的桌子前,左邊坐著高大壯碩的武大保,右邊坐著瘦矮的武小保,中間是羽紛紛,嗯,此情此景就好似鮮花在兩坨……咳咳~~這形容不過分,在相貌平庸的兩名男子間,在這間破爛的草屋裏,燭光流逸,而羽紛紛清新的麵容就如月般綻著光暈,一雙眼澄亮亮,恍若給她一瞧什麼鬱悶都要幻化無蹤。她身後一堆小孩乖乖候著,前麵坐著梁禦風,而梁禦風的家仆則恭敬地立在後邊。
紛紛並不知他的來曆,可她與大小保心底有數,來人肯定家裏有錢得不得了,光家仆就跟來了十幾名。
粱禦風說明來意。「梁某有份差事,不知姑娘可有興趣?」再見她,不知怎的感覺好愉快。
「嗯。」紛紛點頭,湊身瞪住他問:「什麼差事,說來聽聽。」
梁禦風簡單扼要地說:「家妹意外慘死,家母思女情切,神智糊塗,我與家人商量,想請你扮我妹子,在母親病糊塗的這段期間,穩住她情緒,直至她症狀好轉為止。」他實話實說,隻省略他來自凶險的皇宮,母親是皇後,妹妹是公主,而他是太子,就隻有這、幾、點、沒說而已。
武大保和小保同紛紛交換個眼色。紛紛說話了。「我知道了。」她雙手抱胸,盯住他道:「你要我去扮一個已經死翹翹的人。」
「是這樣的。」她的口氣令他深邃的眼底閃過一抹笑意。
羽紛紛望住他,斂容想了想,問:「為什麼找上我?」
「你眉尾跟我妹妹一樣,都有顆紅痣……」還有你看來機敏。他在心裏補上。
「哦。」紛紛伸手觸摸眉尾,這時大保笑出來,小保立刻踢哥哥一腳。這哪是痣,這是讓後頭一個調皮的孩子拿香拜拜時燙傷的疤。
「唉~~」紛紛歎息,刻意訕訕地道:「聽來是件苦差事。我很忙,哪有空?你也看見了,我弟弟妹妹那麼多,洗衣燒飯樣樣都要做,我忙死了,再說很多人都請我——」
「姑娘有什麼條件盡管開出來,我都應允。」他爽快一句。
三人一聽,眼睛驟亮。
「等等——」小保揮手打斷對話,使個眼色和紛紛及大保離席,他們踱至牆邊咬起耳朵,嘀嘀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