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正是俄羅斯奇觀。也是俄羅斯知識品格和人文精神的最大驕傲。同時我更篤信培根的名言:“知識就是力量”。知識給人蘇醒的力量,受過良好教育的讀書人更應成為啟蒙一代,更有機會率先從渾沌與蒙昧中睜開眼。況且,“知識反抗”與“農奴造反”有別,前者通常從理想生存和“精神遭遇”出發——從而可能獻身一個比個人大得多的目標——它服務於整體和長遠;而後者往往出於現實利益及“物質遭遇”的考慮,隻迷戀於一己和眼前處境的改善——且這種集團式的暫時改善用不了多久,即會迂回到原先的保守與專製套路中去(數不清的農民起義即是例證)。通俗點講:一個申請理想,一個謀取生計;一個設計所有人的未來,一個追求自家的“第二天”。
令人驚歎和尊敬的,還有俄羅斯女性。在長長的流放隊伍中,我投以最深情凝望的,是那群纖弱柔美的肩膀。
“十二月黨人”的領袖們被誅殺,剩下的百餘名青年戴著鐐銬即要到“野獸比人多”的西伯利亞去了。他們像趕糞蠅一樣趕跑了“貴族”稱號,從現在起,他們是囚徒——“如果不能做一個公民,那就做一個囚徒吧!”奇怪的是,連他們的妻子、戀人和姐妹們也打起了做“囚徒”的主意。不僅那麼想,且真那麼幹了,這些生來就柔弱就美貌的女性們向沙皇提案:舍棄莊園財產封號爵位等一切一切,甚至新出生的孩子也可不要“公民權”……條件隻一個,那就是請政府允許自己——到囚徒們身邊去!
特魯別茨卡婭公爵夫人,沃爾康斯卡婭公爵夫人,格利戈裏耶芙娜·穆拉維約娃,伊萬諾芙娜·達夫多娃……還有法國姑娘尤米拉·列丹久,加米拉·唐狄。
西伯利亞曆史將永遠牢記並感謝她們。
不渝的愛情和友誼,向來是俄羅斯女性對文學和理想事業最寶貴的精神饋贈。
同樣出身貴族的涅克拉索夫,被稱為“複仇和悲歌的詩人”,在反抗專製和控訴農奴製的道路上走完了一生。在俄羅斯史冊裏,他的光榮總不可避免地與一位女性聯在一起——阿芙多季婭·巴納耶娃。後人評價她時用了這樣的話:“這位善良女性能夠認識涅克拉索夫的真正價值,而且對他報以纏綿的愛情,它構成了我們詩人愁苦生活中最明朗的一頁。”“不知為什麼,你待在她身邊,總感到自己接近了赫爾岑、車爾尼雪夫斯基、涅克拉索夫、杜勃羅留波夫……這在不知不覺中就增添了對她的敬意。”這敬意決非偶然,巴納耶娃不僅以女子的柔情、美德和才華影響著愛人,與其兄弟們也結下了深厚的友誼,這使得詩人杜勃羅留波夫臨終時將兩個幼年的弟弟托付給她,車爾尼雪夫斯基被捕後,她也是前往探監的身影之一……
在俄羅斯,當一個英勇的男人瀕臨危境時,距其不遠,你總能找到一位值得尊敬的生動女性……仿佛最優秀的男人和最優秀的女人總能走到一起,而任何粗暴、恐嚇和威脅的力量都無法將之拆散,他們就那麼夢牽魂縈地纏繞著,其生命動作看上去那麼和諧、合拍而富有美感。這種來自女性的溫情與精神滋養大大削減了災難對天才們的損害……“為什麼我國作家們的妻子都那麼像她們的丈夫呢?”列夫?托爾斯泰首次看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遺孀時,就激動地讚歎到。
俄羅斯文學確實招人羨慕。才華和愛情,你們都是最優秀的。我似乎也突然領悟了俄羅斯*解放運動為何始終會有如此宗教般的狂熱和不死的精神——必和這些優雅的女性之在場有關,和她們清澈的注視有關。
她們溫婉的身姿、綽約的美德,構成了俄羅斯精神夜晚最動人的篝火。
她們不僅忠誠地支撐著自己的愛情,有時,她們自個的柔肩也直接承擔起某項崇高而危險的事業——